劉余莉 教授
諸位同學,大家好:
今天我們繼續學習《群書治要•禮記》《樂記》鄭康成雲:“名《樂記》者,以其記樂之義。”因為它所記載的是樂的義理,所以稱為《樂記》。
可以說《樂記》是中國古代關於樂理最重要的文章。它詳細記述了音樂的起源、作樂的方法以及音樂的功效。提出“樂也者,聖人之所樂也,而可以善民心,其感人深,其移風易俗。故先王著其教焉。”其中特別強調了要重視禮樂教化,認為禮樂對於協調人的內在情感和外在言行,達到社會和諧,至關重要。這與《孝經》上“安上治民,莫善於禮;移風易俗,莫善於樂”的思想是一致的。
古代聖王治理天下,運用禮、樂、刑、政,把樂排在第二位,僅次於禮;中國傳統文化也常常被稱為“禮樂文化”,這說明樂教在國家治理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。
【凡音之起,由人心生也。人心之動,物使之然也。感於物而動,故形於聲。】
〖凡音之起,由人心生也。〗
〔音〕鄭康成注說:“以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五聲相雜而和合成章謂之音”。也就是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雜比曰音,單出曰聲。單出則稱為聲。
〖人心之動,物使之然也。〗
〔物〕孔穎達《疏》曰:“物,外境也。”就是與我相對的他物,包括人、事、物等。
音之所以產生,是由人心,心動。而人心之所以心動,是因為外在的人事物使然。
〖感於物而動,故形於聲。〗
〔感〕《說文解字》解釋這個“感”,動人心也。所以我們也經常說感動。當然這個“感”,也有迷惑的意思。比如說《呂氏春秋·有度》上解釋,有一句話:“使人不能執一者,物感之也。”高誘注,說這個感,惑也。也就是說,使人不能專一、制心一處,就是因為外物的迷惑。所以這個“感”,又解釋為迷惑。
〔形〕“形於聲”這個“形”,猶現也,就是顯現、流露的意思。
人心受不同外境所感而生起不同之情,於外便隨之顯現為不同之聲。比如說,人心如果感受到死喪之物而興動,於口則顯現為悲戚之聲;心如果感受到福慶之物而興動,於口則顯現為歡樂之聲。
所以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,所有“音”的興起,都是由心而產生的。人心的萌動,是受外境所惑而致。人心因惑於外境而情動於中,顯現於外則為聲。
《禮記·正義》曰:“此一節,論樂本之事,樂的根本,名為樂本者,樂以音聲為本,音聲由人心而生,此章備論音聲起于人心,故曰樂本。”
【樂者,音之所由生也,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。是故其哀心感者,其聲噍以殺;其樂心感者,其聲嘽以緩;其喜心感者,其聲發以散;其怒心感者,其聲粗以厲;其敬心感者,其聲直以廉;其愛心感者,其聲和以柔。六者非其性,感於物而後動,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。故禮以導其志,樂以和其聲,政以一其行,刑以防其奸。禮樂刑政,其極一也,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。】
〖樂者,音之所由生也,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。〗
〔由〕就是來源。樂是以音為本源而產生的。樂本源於音而生,因此可以說音是樂的來源。
〔本〕孔穎達的《疏》曰:“本,猶初也。”即本源之義。“究其本源,樂由音成,音由聲就,聲由情動,情由心感。”因此可知,樂的本源在於人心受外物所感而生起。
這裏就是區分了樂、音和聲。說樂是由音而產生的,其本源是由人心受外境所惑而生起。
〖是故其哀心感者,其聲噍以殺。〗
〔噍〕(jiāo),釋文解釋這個噍,謂急也,就是急促之義。
〔殺〕(shài),衰微之義。“若喪其所欲,必哀感於心,形于聲則必然急促衰微。
〖其樂心感者,其聲嘽以緩。〗
〔嘽〕(chǎn),寬也。若人得其所欲,必樂感於心,形于聲則必然隨而寬緩。
〖其喜心感者,其聲發以散。〗
〔發〕鄭玄注曰:“發,猶揚也。”即發揚。
〔散〕就是放散。得順其心,心必喜悅,形于聲則必然發揚放散。
〖其怒心感者,其聲粗以厲。〗
〔厲〕就是猛厲。若遭遇惡事,心生恚怒,形于聲則必然粗暴而猛厲。
〖其敬心感者,其聲直以廉〗
〔直〕就是不邪。
〔廉〕廉隅也,就是廉直方正。
如果遇到地位尊貴之人或者自己處於尊高的地位,一定是心生嚴敬,形于聲則必然廉直方正,無有邪曲,因心有所畏也,內心有所畏懼,所以表現在聲音上就是廉直方正,不敢說那些邪曲不正的話。
〖其愛心感者,其聲和以柔〗
〔和〕調也,調和的意思。
〔柔〕軟也,柔軟。
若心中有所愛慕,形于聲則必然調和柔軟。
〖六者非其性,感於物而後動,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〗
〔六者〕就是指以上所說的哀、樂、喜、怒、敬、愛而生起的六種聲。
〔非性〕就是不是本性本具的。方性夫曰:“靜者天之性,動者人之情,無所感則靜,有所感則動。六者感於物而後動,故曰:‘非性也。’”也就是說,人性本自靜寂,這是人的天性,因為它沒有因六情所產生的六聲。這六聲之所以產生,是由於人心感於外物而情動於中,隨其所感發的六種不同情緒而應和成六聲,由此可知,這六者不是本性本具的。因此聖人制禮作樂來加以防範,目的是不要因外境惡事迷惑心性,故雲“先王慎所以感之”。
這六種聲不是本性本具的,是因人心受外境所惑之後而起了妄動。人心之動,緣於外境的感發。耳目等所接之境自然會影響到內心的狀態,所以必須謹慎外境惡事對心性的迷惑,因此古聖先王對於感動人心的外境事物十分慎重。如何慎重的呢?
〖故禮以導其志,樂以和其聲,政以一其行,刑以防其奸。〗
〖禮以導其志〗
〔導〕就是引導的意思。
〔志〕就是六志,也就是好惡喜怒哀樂六種情志。
要怎麼樣引導人的情志呢?像《論語》上講“志於道”,讀書志于聖賢,志于求道,而非讀書志在賺錢。現在很多人,拿著聖賢學問去賺錢,就如同捧著一個金飯碗去討飯吃。你說可惜不可惜?
所以,你看《大學》開篇就說:“大學之道,在明明德”。自性裏有無盡的德能,無量的相好,無量的財富。所以要引導人們嚮往欲望什麼呢?要引導人們去志於道,在明明德。《論語》中也講:“志于道,據於德,依于仁,游於藝。”要引導人們愛好仁義道德。所以孔子說:“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”要欲望仁。“士不可以不弘毅,任重而道遠。仁以為己任,不亦重乎?死而後已,不亦遠乎?”也都是讓人志於道,以弘仁為己任。
君子應當以求道為志向,“據於德,依於仁”,但是道、德、仁都是難知難言,那怎麼辦呢?那就要借助於禮“行而後知”。就是先去行,然後才有所體悟,有所瞭解;先行禮,然後去體悟什麼是仁,什麼是道,什麼是德,所以“行而後知”,也是孔子教學法中的特別之處。像顏子就曾讚歎孔子,說:“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。”讚歎夫子“循循然,善誘人”,善於引導人。也就是說,通過學文、習禮,逐步體悟到什麼是仁、什麼是德、什麼是道,體會到“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?”所以“道德仁義,非禮不成。”
學仁從哪里下手呢?就是要從“學禮”開始,以落實“五倫十義、言忠信,行篤敬,去爭行讓、懲忿窒欲,改過遷善”為基礎。比如說,你越讓,心量越大,量大福大,越能夠體會到“君子坦蕩蕩”的境界;越施,越多,越多,越施,越慷慨,越不吝嗇,去除貪心。所以《說文解字》解釋:“禮,履也”,禮的特點就在於“可履踐而行”,而且,其“教化也微,其止邪也於未形,使人日徙善遠罪而不自知也。”它的教化效果非常的微妙,它能夠制止邪惡,制止邪思邪念於未形之中,使人每一天向善遠罪,但是卻不知不覺。所以孔子特別強調了學禮的重要性,說:“不知禮,無以立也”,“君子博學于文,約之以禮,亦可以弗畔矣夫。”
特別是他最得意的弟子顏回向他問仁的時候,孔子怎麼回答的呢?他說:“克己復禮為仁。”顏回請問其目。子曰:“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,非禮勿言,非禮勿動。”也就是所有不符合於禮的現象、音聲、言辭乃至心意,都不要去看、不要去聽、不要去講,更不要起心動念。所以這個“勿動”的“動”,本質上是指“心意”的起動,也就是起心動念。
程子對於這一章格外推崇,並且作了《四箴》來發明大義,就是《視箴》《聽箴》《言箴》《動箴》,“箴言”的“箴”。程子的前三箴側重於講身動會影響到內心的中正和平。他在《視箴》中這樣說:“心兮本虛,應物無跡。操之有要,視為之則。蔽交於前,其中則遷。制之于外,以安其內。克己復禮,久而誠矣。”意思是說,人心本自空虛清淨,感應於物無有痕跡。操持本心的關鍵就在於戒慎於所觀視。當邪蔽交於目前,其內心就會隨而遷流變化。因此,制止其外在的所視之物,以安定其內心。克己復禮,久久為功,就能夠達到誠的境界。《中庸》上講:“誠者,天之道也。”這就是能夠回歸到本性。
在他的《聽箴》中講:“人有秉彝,本乎天性。知誘物化,遂亡其正。卓彼先覺,知止有定。閑邪存誠,非禮勿聽。”在他的《聽箴》中說,人都有美好的稟賦,本乎天性。邪知外物的誘化,使之喪失了本有的中正。那些卓越的先覺之人,知道物化遷流的禍患,所以求所定止。防止邪蔽,保存真誠,凡是不符合禮的,都不去聽。可見,心雖為一身之主,生而虛靜,但它和外物相接,必要借助於目見耳聞,而與外物相接,就有被外物所誘化、隨物遷流的危險。如邪蔽交於目前,淫聲蕩於耳際,就會引發欲念的萌動,那麼本心也會隨而遷化,喪失本有的中正狀態。操存本心,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要戒慎視聽,使所接觸的外境都依於禮。先覺之人,求所定止。而定止之要,以約束視聽為先,使“奸聲亂色,不留聰明;淫樂慝禮,不接心術”,這樣才可以保證先天善性的全複。
所以我們對於每一天所接觸的外境“人、事、物”,比如說我們看的手機微信、微博、網路資訊,都要非常地小心謹慎,因為會潛移默化地使心性受到影響。
《言箴》則強調心動言出,言出心隨,很容易流為散漫不經,而且言語對於個人的禍福榮辱關係重大,所以一定要涵養口德,“發禁躁妄”、“非法不道”,如此,來保守本心的清淨專一。
程子的《四箴》所強調的,其實也就是《論語》中所講的“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”,以免於不覺之間,受到不良薰染而迷失了本性。明白了這一個利害關係,那麼對於“耳目口鼻身”等感官,所交流接觸的“人、事、物”就不能夠不慎重,以杜絕不善之源。這就是程子在《序》中所言的:“制於外所以養其中也。” 這是講通過“禮以導其志”,來謹慎感動人心的外境事物。
〖樂以和其聲〗
〔和〕就是調和、諧和。
〔聲〕也可以理解為心聲。
在《詩·大序》中講:“詩,志之所之也,在心為志,發言為詩。情動于中而形於言,言之不足故嗟歎之,嗟歎之不足故永歌之,永歌之不足,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。”這段話說,詩是“志之所之”,這個“之”就是趣向的意思。詩展現的是人的意志,當情感還在內心,沒有表達出來的時候就稱為志;而把情感用語言表達出來就稱為詩;情動於內心用語言表達出來,當語言不足以表達人的情感的時候,就用詩的形式來感慨讚歎;感慨讚歎還不足以把這個情感表達出來,就再用歌唱的聲音,把詩拉長,吟唱歌詠;歌詠還不足,就不知不覺地手舞足蹈,這個才稱為“樂”。和諧雅正的音樂,能夠達到不可思議的教化效果。
關於音樂和諧民心的效果,在《史記·樂書》中有所描述,說:“聞宮聲者,使人溫舒而廣大;聞商聲者,使人方正而好義;聞角聲者,使人惻隱而愛人;聞徵聲者,使人樂善而好施;聞羽聲者,使人整齊而好禮。”
所以舜王曾做五弦琴,彈奏了《南風》這一首琴曲,可以起到什麼樣的教化效果呢?可以“解民之慍”、“阜民之財”,就是它能夠解除民眾心裏的不良情緒,甚至還可以讓百姓生活富足。為什麼有這樣的教化效果呢?因為前面講到,“聞徵聲者,使人樂善而好施”,如果人人都喜歡佈施、喜歡幫助別人,那麼佈施的人越施越多,人生境遇越來越好;那麼,受到施捨的人,他的物質生活也會隨之越來越豐富。所以音樂教化,能夠讓人情緒平和、樂善好施,自然也可以使國家安定、社會和諧。所以聖人特別重視“樂教”在治國理政中的作用。
孔子就非常重視音樂教育,孔子以“六經”教育學生,其中就有《樂經》。孔子也最瞭解音樂的特性,嚴於善惡之辨,所以他主張放鄭聲,用韶舞。到了秦漢之後,《樂經》失傳了,所以“六經”就剩下了“五經”,但是在《書經》、《禮記》,以及《史記·樂書》之中,還都保留了重要的樂理,可以奉為《樂經》。
比如在《書經·虞書》中記載這樣一段話:“帝曰:夔!命汝典樂,教冑子。直而溫,寬而栗,剛而無虐,簡而無傲。”舜帝命夔這個人主管音樂,來教導他和卿大夫們的子弟。經過音樂的教育,可以使人的性格變得直而溫,正直而又溫和。有的人的確很正直,但是覺得自己有理,結果就理直氣壯,往往失去了溫和的態度。寬而栗,為人寬和而恭謹。有的人一隨和,往往就流于隨意,失去恭敬心,但是禮樂的教化,可以讓人既保持寬和,而又有威儀,保持莊嚴恭敬。剛而無虐,就是剛強而不暴虐。這個“剛”,有剛正、剛直、剛強的意思。像《易經》上也講: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”,這就是說,人要有剛強、自強不息的品質,但是,沒有流於暴虐。簡而無傲,簡約但沒有傲慢,這些都是樂教的結果。
在《虞書》上還記載,舜帝接著說,“詩言志,歌永言,聲依永,律和聲,八音克諧,無相奪倫,神人以和。”詩表現的是人的志向、志願;“歌永言”,這個“永”就是延長的意思,用歌把詩延長詠吟出來,所以我們經常說詩歌。“聲依永”,“聲”就是指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五聲,五聲的高低和延長的吟詠相配合;“律和聲”,再用音律來調和歌聲。
“八音克諧,無相奪倫”。這個“八音”就是指金、石、絲、竹、匏、土、革、木八種不同材料做成的樂器。
“金”就是用金屬製作的樂器,比如說編鐘。
“石”就是以石頭,比如說漢白玉等等,製成的磬一類的樂器。磬的大小厚薄不同,發音也就不一樣,一般是用牛角加一個木棒來敲擊磬,聲音清脆悅耳。
“絲”就是指琴瑟上用的弦。“瑟”一般很寬很長,體積較大,所以古代人過世後要辦理喪事,為了騰空空間,先除瑟,就是先要把瑟搬出去。《禮記》中也講“士無故,不撤琴瑟”。可見,這個琴瑟在古人生活中具有重要的地位。古人感慨琴瑟,說它是聖賢之樂,能夠動天地,感鬼神。琴瑟在北方是用梧桐木製作,在南方是用杉木。在《白虎通》中對琴有這樣一個定義,“琴者,禁也。禁止的禁,禁止什麼呢?禁淫邪,以正人心也”。這句話可以說概括了古人制琴的深意。人沒有事的時候就容易胡思亂想,通過彈琴,使人心定在一處,制止了邪思邪念,能夠達到靜定的效果。這就是《大學》上所說的“知止而後有定。”止在何處呢?就是止在琴上,彈得久了,就有定力,定力有了之後就能夠把心安定下來,安定下來你再去思慮,這個“慮”就是靜慮的意思,你就會有所得,為什麼呢?因為你心定了、心靜了,你去體悟就會體悟出很多東西。
傳說在上古時期,伏羲氏看到鳳凰落在桐木上,於是就採用梧桐木做琴的面板,製造了古琴這種樂器。桐木的木材非常輕,它屬陽,面板是弧形的,象徵著天,古人講天圓地方。用梓木做琴的底板,梓木的木質比較重,屬陰,它象徵著地,底板是平的。木頭砍下來之後,曬在屋簷下,要經過父、子、孫三代,木頭才能夠曬乾曬透,音質才能好。琴瑟做成之後,彈一百年左右,木板上會出現裂紋,這個裂紋的間隙比較寬,叫做蛇腹斷;再彈一百年,裂紋就比較密了,叫牛毛斷;彈到三百年的時候,木板上會出現一朵一朵類似梅花一樣的圖案,叫做梅花斷。
“竹”就是指竹管,橫吹的叫笛,豎吹的叫簫。簫又叫尺八,因為它是長一尺八寸而得名。製作尺八,就是一段一尺八寸的竹管,需要十目九節,每節能開兩個孔。
“匏”是葫蘆一類的植物果實,用來做笙的底座,除了笙還有竽。
“土”就是用泥土燒製成的塤。
“革”就是獸皮,用來做鼓面。
“木”就指木制的打擊樂器柷敔。柷,是用木頭做成,它的形狀就像方形木箱,但是上寬下窄,用椎,也就是木棒撞擊它的內壁發聲,表示樂曲即將開始;敔,狀如伏虎,背面刻有鋸齒,演奏時用一支一端破成細條的竹筒,逆刮虎背的鋸齒,以示樂曲的終結。
舜帝說,詩是表達情志的,歌是唱出來的語言,五聲與吟詠相配合,用六律來和諧五聲。只要八類樂器的聲音能夠諧調,不互相亂了倫次,神明和人都會因此達到和。夔在回答舜帝時說,在他擊石拊石的時候,能夠使百獸跟著他起舞。
這一段文字就把音樂教育的目的,制作樂詞、樂譜、樂器的原理和方法,以及感化人心的效果,都講得非常清楚。
關於音樂教育的重要性,可以說古今中外的思想家都是一致的,是英雄所見,大略相同。在古希臘有一個著名的哲學家叫畢達哥拉斯,他對音樂教育也非常重視,還有柏拉圖。他們都認為,教育的目的就是灌輸一種對和諧的愛。音樂不僅僅是娛樂,我們可以通過欣賞和接觸音樂的美而成為和諧的人。在教育中,音樂也被用來傳授道德,因為它可以控制品格中極富欲望和侵略性的部分。比如說畢達哥拉斯就通過音樂來塑造弟子的品格。他提出,人的實際追求可以通過對感官的反復灌輸而形成,這一事實對於人類而言至關重要。通過觀看美好的形式形態和聆聽美妙的韻律曲調而實現對美的追求,可以幫助人們改正敗壞的品格和達到對激情欲望的控制,恢復精神原本的和諧。
畢達哥拉斯不僅把音樂作為塑造人格的重要手段,也把音樂用來治療精神疾病。他曾對著一個醉漢吹奏不同的曲調,而制止了他的瘋狂行為,恢復了他清醒的頭腦。他還設計了通過曲調檢查和治療各種身體及精神疾病的方法。其中最令人驚歎的是,他曾親自彈奏受神明啟示而設計的曲調,輕鬆地控制住了弟子中所出現的精神問題,比如說,沉溺在痛苦和憤怒中的激情、遺憾和嫉妒,對創傷的恐懼,各種形式的欲望和侵犯性,食欲不振以及懈怠、懶惰和狂熱等。適合的音樂就像精心調製的救命藥草,可以轉煩惱為和諧的美德。通過音樂為人展現和諧的存在,可以重建人身體這個小宇宙內正確的秩序。
畢達哥拉斯的成功並非是出於偶然,因為他掌握了音樂這種語言,認識到通過音樂可以影響心靈的和諧,具有增加或者解除激情的作用。在中西方的傳統典籍中,都有無數運用音樂調節情感、治療疾病、涵養心性的實例。這種重視音樂功能的傳統特別值得現代的領導者借鑒,把樂教作為治國的重要手段。人人都能欣賞德音雅樂,接受好的音樂教育,心地和善柔軟,自然不會為非作歹,也不會走向暴力和偏激。這個就是我們講的“樂以和其聲”。
〖政以一其行〗
〔政〕就是政令法律。
〔一〕就是統一,使歸於一致。
通過政令法律把人的行為都統一,統一到什麼上來呢?統一到孝悌忠信、禮義廉恥、仁愛和平上來。如果沒有統一的政令法律,就會出現什麼狀況呢?那就是《墨子》上所說的“一人則一義,二人則二義,十人則十義”。當社會有一個人的時候,就會有一種是非善惡美醜的標準,有二個人就是兩種,十個人就有十種,遇到問題的時候,就不知道何去何從,誰是誰非。所以,用政令法律來統一人的行為。
〖刑以防其奸。〗
用刑辟、刑罰來防範凶奸,使民眾不再流於放蕩邪僻。
〖禮樂刑政,其極一也,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。〗
〔極〕就是至的意思。用其四事齊之,使其同歸於和,不為非作歹。
“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”。這一句話是總結前面講的禮樂刑政四者的功效。“言民心所觸,有前六事不同,故聖人用後四者制之,使俱得其所也。”說民心所接觸的,有哀、樂、喜、怒、愛、敬六種情志的不同,所以聖人用禮樂刑政這四者來對治,使其各得其所。
所以用禮來引導人民的情志;用樂來和諧人民的心聲;用政令法律來統一人民的行為;用刑罰來防治奸邪。禮、樂、刑、政四者的旨歸都是一致的,都是用以使民心同歸于和而達致治平之道。
【凡音者,生人心者也。情動於中,故形於聲。聲成文,謂之音。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,其政和;亂世之音怨以怒,其政乖;亡國之音哀以思,其民困。音聲之道,與政通矣。】
〖凡音者。生人心者也〗
所有的音都是產生于人心。
至於如何產生的,下面接著講:
〖情動於中,故形於聲。聲成文,謂之音。〗
〔情〕就是感情。
《荀子·正名篇》上講,“性之所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”,其實也就是上面所講的六種情志,就是喜、怒、哀、樂、好、惡。韓愈在《原性》中講,“情也者,接於物而生也”,什麼意思呢?也就是當我們的六根:眼耳鼻舌身意,接觸外界六塵:色聲香味觸法的境界之時,在心上就是起心動念,進而產生分別執著,就有了喜怒哀樂愛惡的感受。
宋朝的秦觀在《心說》中講:“即心無物謂之性,即心有物謂之情。”也就是說當心與塵相接觸的時候,心如如不動,沒有被外物污染,這個時候的心就被稱為性,這個就是禪宗所講的,“百花叢中過,片葉不沾身”也就是六祖惠能大師所講的“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”,這個狀態就稱為性,也稱為真心;但是當心與塵接觸的時候,如果心被外物所污染,也就是說有了起心動念、分別執著,這個時候就稱為妄情。為什麼稱為“妄”呢?因為它本來沒有,是虛妄的。
“情動於中,故形於聲”。在《史記·樂書》中也有這一句話,張守節在《史記正義》上說,“中,猶心也”,所以“情動於中”的“中”就是指內心。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,感情萌動於內心,所以流露於聲,就是宮商角徵羽五聲。
〖聲成文,謂之音。〗
〔文〕就是指曲調,也就是宮商角徵羽五聲按照高低長短強弱的樂音,組成一定的旋律、曲調,就稱為音。
〖是故治世之音,安以樂,其政和;亂世之音,怨以怒,其政乖;亡國之音,哀以思,其民困。〗
〔治世〕就是太平盛世。
那麼治世和亂世的區別何在呢?在《荀子·大略》中說:“故義勝利者為治世,利克義者為亂世。”也就是說能夠做到義以為上,能夠使義戰勝利的世間就稱為治世;反之見利忘義,為了追求利益不擇手段,不顧禮義廉恥,這個時候就稱為亂世。
〔其政乖〕這個“乖”就是反常謬誤的意思,
〔哀以思〕就是悲傷而哀愁。
因此太平盛世的樂曲安詳而喜樂,可以感受到政治的和諧;亂世的樂曲怨恨而憤怒,可以感受到政治的混亂反常;亡國之音悲傷而哀愁,可以感受到民眾的困苦。
在《呂氏春秋》中對亂世之音就做出了以下的描述,這段話是這樣說的:“亂世之樂,為木革之聲,則若雷,為金石之聲,則若霆,為絲竹歌舞之聲,則若噪。以此駭心氣,動耳目,搖盪生,則可矣;以此為樂,則不樂。故樂愈侈,而民愈郁,國愈亂,主愈卑,則亦失樂之情矣。”
亂世的音樂,演奏木制革制的樂器聲音就像打雷;演奏金屬石制的樂器聲音就像霹靂;演奏絲竹樂器的歌舞之聲,就像大嚷大叫。用這樣的聲音來擾人精神,震動耳目,放蕩性情,倒是可以辦得到,但是用來作為音樂來演奏,那絕對不可能給人帶來和樂。所以音樂愈是奢華放縱,人們愈是抑鬱,國家就愈混亂,君主的地位就愈卑下,這樣也就失去了音樂本來的意義了。
在《樂記》中也講,它說人性本來是平和安靜的,但是由於受到外部環境的影響,而產生了種種貪嗔癡的心。當這些情欲沒有被很好地控制,以及人的自覺心被物質世界所擾亂的時候,人們就迷失自性而為欲望所淹沒,進而滋生了叛亂、違抗、狡黠和欺騙,以及普遍的不道德,出現了以強淩弱、以眾欺寡、弱肉強食、鰥寡孤獨老弱病殘無所養的局面。這都是亂世的表現。因此亂世之音怨恨而憤怒,從中可以感受到政治的混亂反常。
〖亡國之音,哀以思,其民困。〗
〔亡國〕就是講將欲滅亡之國,它的樂音悲哀而愁思。這是因為亡國之時,民心哀思,所以樂音也哀思,是由於人困苦的緣故。亡國之音悲傷而愁思,可以感受到民眾的困苦。
〖音聲之道。與政通矣。〗
這句話是總結,如果政和則聲音安樂;如果政乖則聲音怨怒。因此,音樂與政治是相通的。像孔子每到一處,還沒有問這個地方的政事辦得如何,先是聽它流行的音樂,他就知道這個地方民風的善惡還有政事的得失。所以夫子說:“移風易俗,莫善於樂。”
音聲之道與政治是如何相通的呢?接下來就講音樂和政治相通的具體道理。
【宮為君,商為臣,角為民,徵為事,羽為物。五者不亂,則無怠懘之音矣。宮亂則荒,其君驕;商亂則陂,其臣壞;角亂則憂,其民怨;徵亂則哀,其事勤。羽亂則危,其財匱。五者皆亂,迭相陵,謂之慢。如此則國之滅亡無日矣。】
〖宮為君〗
宮是五聲音階的第一音級,它的聲音極低極長。鄭康成注《月令》雲:“宮屬土,土居中央,總四方,君之象也。”宮在五行中屬土,土居中央,木居東方,金居西方,水居北方,火居南方。那麼土居中央總帥四方,是君主之象。傳說伏羲氏制五弦之琴,五弦以絲多聲重者為尊,宮弦最大,用的是八十一絲,所以尊宮為君,是其他四聲的統帥。由此也想到古人最高明的看相師,只要聽一個人的聲音,就可以知道他的命運,這也是有道理的。
〖商為臣〗
鄭注《月令》雲:“商屬金,以其濁次宮,臣之象也。”商弦七十二絲,它的低長僅次於宮,如同臣的地位尊貴僅次於君一樣。
〖角為民〗
鄭注《月令》雲:“角屬木,以其清濁中,民之象也。”角弦用的是六十四絲,它的聲音半清半濁,在高下清濁之間,因此比之以民。
〖徵為事〗
徵是五聲音階的第四音級,徵弦用五十四絲,其聲清澄,鄭注《月令》雲:“徵屬火,以其徵清,事之象也。”事在人為,故比之以事,列於民後。
〖羽為物〗
羽聲是商聲的子音,羽弦用四十八絲,其聲最清。鄭注《月令》雲:“羽屬水者,以其最清,物之象也。比之以物。”物就是財的意思,列於五聲最末,就是教人必先盡職責而後再求財利。
宮商角徵羽五聲,在政則比之為君、臣、民、事、財五事。宮聲代表君;商聲代表臣;角聲代表民眾;徵聲代表事;羽聲代表財物。
〖五者不亂,則無怠懘之音矣。〗
為什麼用五聲呢?因為五是數之中,能致中和的緣故。怠懘應該是怗懘。這個“怗”就是一個豎心兒,加一個占,佔領的占。孔穎達《疏》曰:“怗,敝也,懘,敗也”。敝敗,就是不和之貌也。怗懘就是音調不和諧的意思。五聲若是有序而不亂,就不會生出不和諧的音調。
〖宮亂則荒,其君驕。〗
〔荒〕就是荒廢,棄置的意思。
宮為主聲,如果亂了,那麼五聲皆廢,“驕”就是驕傲、驕縱的意思。如果宮調混亂,則五聲皆隨之荒廢,從中可以看出君主的驕傲放縱。在《史記•樂書》中說:“凡人都有血氣心智等天性,卻沒有不變的喜怒哀樂等常情,人心受外物的感應產生波動,然後心術的邪正也就顯現出來了。人君心志細小而篤好繁文縟節的,促迫而氣韻微弱的樂聲就產生,其民多悲思憂愁;人君疏緩大度,不拘細行的,簡易而有節制的樂聲產生,治下的百姓也必享安樂;人君粗疏剛猛的,亢奮急疾而博大的樂聲產生,其民表現出來,就是剛毅;人君廉正不阿的,莊重誠摯的樂聲產生,民眾整肅而且相互禮敬;人君寬裕厚重的,諧和順暢的樂聲產生,他治下的百姓多慈愛親睦;人君放縱淫邪不正派的,樂聲也必猥濫瑣屑,不能長久,其國百姓也多淫亂。”
〖商亂則陂,其臣壞。〗
〔陂〕就是偏頗,邪僻不正的意思。商為配聲,如果亂了,那麼曲調必然邪僻不正。
〔臣〕就是泛指各級官吏。
〔壞〕就是變質腐敗的意思。
若是商調混亂,曲音邪僻不正,從中可以看出各級官員的昏庸腐敗。
〖角亂則憂,其民怨。〗
〔憂〕就是憂愁。角聲在高下清濁之間,如果亂了,它的聲音低沉,憂慮愁苦,反應的是其民怨。
〔怨〕就是怨恨。角聲比民,民眾為什麼會產生怨恨呢?那一定是上失其政,人民不能安居樂業,所以才會產生怨恨。
若是角調混亂,曲音則憂慮愁苦,可以從中看出民眾因為不能安居樂業而心生怨恨。
〖徵亂則哀,其事勤。〗
〔哀〕就是哀苦。徵聲次高次清,若亂則其音變濁,哀傷痛苦。
〔勤〕就是勞倦辛苦的意思。徵聲比事,聞到徵聲哀苦,就會知道,一定是為政者一再施勞於民所導致的。若是徵聲混亂,曲音哀傷痛苦,可以從中看出民眾辛苦勞倦。
〖羽亂則危,其財匱。〗
〔危〕就是不安的意思。羽聲極高極清,若亂則其音危懼不安。
〔匱〕就是空乏的意思。
羽聲比物,聽到羽聲危懼不安,就可以知道,上下都不知道節用而導致財物匱乏。
〖五者皆亂,迭相陵,謂之慢。如此則國之滅亡無日矣。〗
〔迭相陵〕就是互相侵擾,
〔謂之慢〕“慢”就是無禮,沒有節制。若五聲不和,互相侵擾,這個時候就稱為慢,“慢”就是濫無節制。
〔無日〕就是為時不久,旦夕可俟。
如果五聲都出現混亂,互相侵陵,名之為慢。當這種慢樂出現,亡國的日子就快到了。
司馬遷說:“夫樂不可妄興也”。作樂者和聽樂者都要非常慎重。古時作樂的人必須是聖人,現在如果沒有聖人出世,怎麼辦呢?可以有儒經作為作樂的理論依據,不可以盲目創新,更不可以盲目地抄襲追捧外國那些不三不四的樂曲,就像迪斯可等等。既非言志,又沒有宮商角徵羽所含的意義,何謂亂,何謂慢,都無從談起,基本屬於古人所講的亂世之音。
在《太平御覽》上,記載著兩則論音樂的故事,可以證明音樂與政治相通的道理:
一個故事是發生在唐高宗調露元年,皇太子李賢使樂工在東宮新作了一首《寶慶曲》,命樂工在太清觀演奏。結果始平縣的縣令李嗣真聽了之後,便對兩位道士說:“此樂宮商不和,是君臣相阻之征。角徵失位,是父子不協之兆。殺聲既多,哀調又苦,如果國家無事,太子將受其咎。”意思是說這個樂曲宮商不和諧,這是君臣互相障礙的徵兆;而角聲和徵聲失位,這是父子不和諧的徵兆。而且殺伐之聲過多,哀愁的調子特別悲苦,如果國家不會發生什麼事的話,太子就會受到罪責。結果,第二年八月,太子得罪了天后武則天,高宗都愛莫能助,太子被廢為庶人。
另一個故事講的是唐朝開元末年,涼州進奉新曲。唐玄宗招待諸王在便殿欣賞。樂曲終了,諸王都來稱賀萬歲,並且讚歎這首曲子,只有唐玄宗的大哥甯王李憲默然不語,玄宗看了之後就問:“你怎麼也不說話也不讚歎呢?”李憲說:“我聽這首曲子宮聲離散而缺少徵聲,商聲混亂而又有殘暴之音。夫宮者君也,商者臣也,宮不勝,則君體卑,商有餘,則臣事僭,臣恐異日臣下有悖亂之事,陛下有流離之禍,莫不兆于斯曲也。”他說宮聲代表了君,商聲代表了臣,宮的力量不夠,說明君的地位卑微、卑下,不夠受尊重。商聲過重有餘,說明臣有僭越的行為。我恐怕改日會有臣下悖逆、叛亂之事,陛下會有流離之禍,都可以從這首曲子中看到徵兆。後來安祿山造反,玄宗出奔四川,這個時候才知道甯王所料不虛。
所以樂的原理與諸經一樣,不能違背。違背就是離經背道,必然會嚴重傷害人心。有見識的人一聽,就能夠推知會有不好的結局。
【鄭衛之音,亂世之音,比於慢矣。桑間濮上之音,亡國之音,其政散,其民流,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。】
〖鄭衛之音〗
就是春秋戰國時期,鄭國和衛國的音都很亂,都是接近於慢,讓人聽了之後,有五行相克、五臟違和之感。特別是鄭音尤其淫亂,所以孔子要“放鄭聲”。在《論語》中記載,子曰:“惡鄭聲之亂雅樂也。”在《樂記》的後面我們還會講到,子夏也批評鄭衛之音都屬於陷溺人心的“溺音”。後世都以“鄭衛之音”泛指淫靡的音樂。用我們現在話來說就是靡靡之音。
〖比於慢〗
同於“無禮乖度”。鄭玄注曰:“比,猶同也。”雖亂而未滅亡,故雲“比於慢”。
〖桑間濮上之音〗
《史記•樂書》上記載,在濮水之上,有地名桑間,在濮陽南。春秋年間,衛靈公即位之初,他到晉國會見晉平公,途經濮水,夜間,水上有鼓琴之聲,他就感歎是聞所未聞,於是就命樂師涓將聽到的音樂整理出曲譜。到了晉國之後,便為晉平公彈奏這首曲子,結果,尚未彈奏一半,晉平公的樂師曠慌忙用手按住琴制止說:“且止!不要彈了。這是亡國之音,不可彈奏。”晉平公不解地問:“何以見之?”師曠奏曰:“殷末之時,紂王命師延作靡靡之樂,紂聽之而忘倦,即是此聲。到了武王伐紂的時候,師延抱琴向東逃跑,自己跳到濮水之中。如果有喜好音樂的人路過此處,那麼聲音便會從水中流出。師涓途中所聞聽的,一定是在濮水之上。”
師曠說:“濮上之音是亡國之音,不可聽完。”但是晉平公為了滿足自己的喜好,還是堅持繼續聽完。然後還問師曠說:“還有比這更動人的音樂嗎?”師曠說:“有。”平公就請師曠彈奏,師曠說:“您的道德信義不夠深厚,不能聽這樣的曲子。”平公說:“寡人只有聽曲這一個喜好,但願能夠聽到。”師曠無奈,取琴彈奏起來,結果彈奏第一遍,就有千載玄鶴十數隻,飛集堂下廊門之前;彈奏第二遍,這些玄鶴都伸長了脖子鳴叫起來,還舒展翅膀,隨琴聲跳起舞來。平公一看大喜,起身就為師曠祝酒。並且又問:“還有比這更動人的曲子嗎?”師曠說:“有。過去黃帝合祭鬼神時所奏的曲子比這還動人,只是您德義太薄,不可以聽罷了,如果聽了之後會生出禍亂。”平公說:“寡人已經老了,還在乎禍亂嗎?我喜好的只有聽曲,但願能夠聽到。”師曠不得已,取琴彈奏起來。彈奏第一遍,就有白雲從西北天際出現;彈奏第二遍,狂風暴雨驟然而至,直刮得廊瓦橫飛,左右之人嚇得驚慌奔走。平公自己也非常恐懼,嚇得伏在廊屋之間,不敢出來。結果晉國因此大旱三年,五穀不生。這就是彈奏桑間濮上之音的結果。
〖其政散〗
〔散〕就是散亂的意思。孔《疏》曰:“其政散者,謂君之政教荒散。”就是君主的政教荒廢散亂。
〖其民流〗
〔流〕就是放縱。
民眾放縱情欲,毀敗禮儀法度。
〖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。〗
〔誣〕就是誣罔、欺騙。君既失政,臣下則必誣罔於上。
〔行私〕懷挾私心行事。
“鄭、衛之音”,是亂世之音,已等同於無禮乖度了。桑間濮上之音,是亡國之音。從中反映出君主政教荒廢散亂,民眾放縱情欲,臣下欺罔於上,各自懷挾私心行事而無法禁止。
【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,禽獸是也;知音而不知樂者,眾庶是也。唯君子為能知樂。審聲以知音,審音以知樂,審樂以知政,而治道備矣。是故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,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。知樂者則幾於禮矣。禮樂皆得,謂之有德。】
〖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,禽獸是也。〗
鄭玄注:“禽獸知此為聲耳,不知其宮商之變。”意思是說,禽獸知宮商角徵羽之聲,而不知五聲之和變,可見聲易識而音難知。
〖知音而不知樂者,眾庶是也。〗
〔眾庶〕就是平民。
平民知歌曲之音,而不知樂之大理,可見音知尚且比較容易,但是知樂就極難了。
〖唯君子為能知樂。〗
〔君子〕就是大德聖人,能知極樂之理,故雲“為能知樂”。因為君子要治民化俗,必須用禮樂,所以自身必須首先知樂。
所有的音都是從人心而生起的。所以禽獸只懂聲而不懂音;平民知歌曲之音,而不知樂之大理;只有德才出眾的君子才能夠對樂通曉。
〖審聲以知音,審音以知樂,審樂以知政,而治道備矣。〗
〔審〕孔穎達解釋為“審識”,即察知的意思,
〔備〕就是完備。
音由聲而生成,所以先察知其聲,然後可以知音。樂由音而生成,所以先察知其音,然後可以知樂。樂與政治相通,先察知其樂,然後可以知政。之所以“審樂知政”者,是因為樂由音、聲相生,而聲乃感善惡而起,若能審樂,則知善惡之理,知善惡是非,則知為政化民之道。政善樂和,音聲皆善,人事無邪僻,則治理國家的政策、措施也就完備了。
所以,“察知其聲然後可以知音,察知其音然後可以知樂,察知其樂然後可以知政。”這樣治理國家的政策、措施就完備了。
〖是故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,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。知樂者則幾於禮矣。〗
〔幾〕鄭康成解釋為“近也,聽樂而知政之得失,則能正君臣民事物之禮也。”孔穎達《疏》曰:“知樂則知政之得失,知政之得失,則能正君、臣、民、事、物,故曰‘近於禮矣’。”為什麼說“近於禮”呢?因為禮包含萬事,萬事全都備具,才是達於禮。僅能知樂,是但知君、臣、民、事、物而已,未能達於禮,故曰“近於禮矣”。
不知聲者不可與之談音,不知音不可與之談樂,知樂者便近於禮了。
〖禮樂皆得,謂之有德。〗
〔禮樂皆得〕就是指使禮樂皆得其所,這是講君主能夠重視禮樂教化。
能夠使禮樂皆得其所的君主,可以稱之為有德之君。德者,得也。得到什麼呢?就是得禮樂之道。
【樂之隆非極音,食饗之禮非致味。】
〔隆〕就是隆盛的意思。鄭玄注曰:“隆,猶盛也。”
〔極音〕就是崇重音律之美,極盡聽覺上的享受。
〔食饗〕(音sì xiǎng ),以酒食祭祀宗廟。孔《疏》曰:“食饗,謂宗廟祫祭。”也就是古代天子諸侯所舉行的,集合遠近祖先神主于太祖廟的大合祭。袷祭。
〔致味〕就是極盡滋味之美。
孔《疏》曰:“樂之隆盛本在移風易俗,非崇重於鐘鼓之音,故雲非極音也。食饗之隆,在於孝敬,非在致其美味而已。”
陳澔《集解》雲:“樂之隆盛,不是為極聲音之美;食饗禘祫之重禮,不是為極滋味之美。”意思是說,樂的盛大隆重,本在於移風易俗,不是為了極盡聲音之美;舉行以酒食祭祀宗廟的祫祭大禮,本在於孝敬,不是為了極盡滋味之美。
【是故先王之制禮樂,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,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。】
〔平好惡〕就是平和好惡。如《呂氏春秋‧大樂》雲:“歡欣生於平,平生於道。”高誘注:“平,和。”“平好惡”就是平和好惡。
〔反〕這個是“返回”的“返”的古字,就是返回、還歸的意思。
〔人道之正〕就是正確的立人之道。《易‧說卦》雲:“立人之道曰仁與義。”
所以古聖先賢制禮作樂的目的,不是用以追求口腹耳目的欲望,而是用來教化民眾平和好惡,還歸正確的立人之道。
特別是音樂,不是娛樂至上,也不是為了欣賞,而是用以平和好惡,涵養性情,回歸做人所必須的“仁義禮智信”之上。用現代話來說,音樂教育也是素質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。
柏拉圖在《理想國》中,借蘇格拉底的口特別強調:“音樂教育之所以比其他的教育重要得多,是因為節奏與樂調有著最強烈的力量,能夠浸入心靈的最深處。”一個孩童從小就受到了好的教育,節奏與和諧,在他的心靈深處就牢牢地生了根,他就會變得溫文有禮;如果受了壞的教育,結果就會相反。而且,一個受過適當教育的兒童,對於無論人工作品,還是自然物的缺點也最為敏感,因而對醜惡的東西非常反感,就像厭惡難聞的氣味一樣,不加自主的會加以譴責;而對於優美的東西就會非常讚賞,感受到鼓舞,並從中吸取營養,使自己的心靈成長得既美又善。他對於美醜能夠培養出正確的好惡,雖然他尚年幼,還僅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,但是一旦長大,理智來臨,他就會似曾相識,向前歡迎理智。因為他所受的教養而使他同氣相求。
一個真正受過音樂教育的人,在他的心靈中會有一種內在的精神狀態的美,表現在有形的體態舉止上也會有一種與之相應的調和的美。在社會交往之中,由於心靈的統一作用,他對同道中人必然會氣味相投,一見如故;而對於渾身不和諧的人,他避之唯恐不遠。而正確的愛,不就是對美的、有秩序的事物的一種有節制的、和諧的愛嗎?這種愛與縱情、任性涇渭分明,音樂教育的最後目的就是達到這種對美的愛,當然,這裏的美包括了真善美。柏拉圖的這一段論述把音樂教育對心靈的成長為什麼至關重要,為什麼“成于樂”的道理都講得非常清楚。
其實不僅僅音樂教育是為了培養這種對真善美的愛,一切好的藝術薰陶,我們所說的素質教育,其實都是為了達到這種對美的愛。
我們可以從末代皇帝溥儀身上感受到什麼是素質教育。溥儀的一位老師是國學大家王國維,他特別喜歡收藏古董。有一天王國維剛從古董店買了一個玉壺,這個玉壺造型精湛,老闆說這是唐朝的宮廷所用,是用來泡茶的,要價一百兩銀子。王國維看了很久,發現無論是款式還是造型都看不出是造假的,於是王國維就直接買了下來。恰好這天晚上,溥儀來找王國維商談事情,到家裏用餐,兩人談到高興之時,王國維就從後面拿出了這把玉壺給溥儀看,說:“這是今天買的,唐朝宮裏的玩意兒,你看是不是真的?”結果溥儀接過來一看,摸了幾把,直接還給了王國維,說:“這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假的,是仿造的古董,你被騙了。”
王國維半信半疑,但是他又拿出了幾件這幾天收藏的古董,一件一件地給溥儀看,溥儀又指出了幾件假貨,王國維還是半信半疑。
結果第二天,王國維就捧著昨天晚上經過鑒定的古董,找了幾位專門鑒定古董的老朋友來看,結果沒想到他們鑒定之後,竟然和溥儀所說的一點兒不差,凡是溥儀被認定是假貨的全都是假貨。王國維心裏疑惑,他覺得溥儀又沒有學過古董鑒定,怎麼會看得這麼准呢?於是他晚上又邀請溥儀到家中赴宴,在兩個人用餐的時候,王國維突然問道,說:“你昨天看到的幾件古董,是怎麼知道是真是假的呢?”溥儀怎麼回答呢?溥儀說:“乾隆帝收了不少的古董,所以宮中的古董特別多,你給我看的這幾件,感覺和宮裏的不一樣,所以我覺得是假的。”
這個故事很有味道,因為溥儀他從小生長在皇宮之中,他所見到的全都是貨真價實的真東西,所以他知道真的東西是什麼樣的,所以他一看到假的就自然能夠辨別。而溥儀所具備的這種能力就是柏拉圖所說的正確的愛。就是對美的、有秩序的事物的有節制的、和諧的愛。也就是前面畢達格拉斯所提出的:人的實際追求可以通過對感官的反復灌輸而形成。通過觀看美好的形式形態——比如說名畫和聆聽美妙的韻律曲調——比如說名曲,而實現對美的追求,這一事實,對於如何進行素質教育至關重要。
所以我們從這裏也體會到,什麼是素質教育。就是你通過對欣賞美的、善的、正確的東西,而培養起一種對真善美的自然而然的親近和追求。
其實中國自古以來都很重視素質教育,就像我們前面《文王世子》篇所講到的:“凡三王教世子,必以禮樂。樂所以修內也,禮所以修外也。禮樂交錯於中,發形於外。立太傅、少傅以養之,太傅審父子、君臣之道以示之。少傅奉世子以觀太傅之德行而審諭之。太傅在前,少傅在後,入則有保,出則有師,是以教諭而德成也。”也就是說這種教育是太子從孩提有識之日,就親近孝仁禮義之人,遠離邪人,不見惡行。“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、聞正言、行正道,左右前後皆正人。夫習與正人居之,不能無正,猶生長楚之鄉,不能不楚言也。孔子曰:‘少成若天性,習慣如自然。’”
太子所接受的教育就是現代人所說的素質教育,而且是最為完善的素質教育。所謂的素質教育,用儒家的話來說就是明明德的教育,是對清淨本性的自然回歸,培養起人對真善美的自然的愛,對美好的、和諧的人事物的自然親近;對醜惡的、邪曲的人事物的自然遠離。所以通過包括以禮樂為主要內容的素質教育,能夠達到心地清淨,以身觀身的境界,結果就是同聲相應、同氣相求。換一句話說,如果一個人修身有成,對於同道中人和邪惡中人都有識別能力,對於那些不和諧的人也自然會有所感觸。他自然會親近善友,遠離惡人。所以一個人修身有沒有功夫,從他能否辨別人、認識人,就能夠看出來了。這個就是我們所講的素質教育。
我們今天就先學習到這裏,不足之處歡迎大家批評、指正,謝謝大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