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余莉 教授
尊敬的諸位同學,諸位朋友,大家好:
我們繼續學習《群書治要360》。上次我們學到第248句:“富國有八政”。我們講到了第二條“時以生利”。我們看第三條,“三曰貴農賤商”。貴農賤商,就是重農輕商。
為什麼古人重農輕商呢?我們首先從古代商人的職業特點來進行分析。在《漢書》中講:“商賈,大者積貯倍息,小者坐列販賣。操其奇贏,日遊都市,乘上之急,所賣必倍。”商人的職業特點是什麼呢?大的商人囤積貨物,獲取加倍的利息;小的開設店鋪,販賣貨物。他們用特殊的手段獲得利益。每日都去集市遊逛,趁上面急需貨物的時候,把所賣的物品價格成倍地抬高。
從這裏我們看到,古代的商人和現在的企業家並不相同。現代的企業家,他直接參與從生產到銷售的整個過程,但是古代的商人並不從事生產。只是通過低價買進,高價賣出,通過賺取差價的方式盈利。他的這種性質就是類似於現代的中間商,所以商人的作用僅限於流通領域。而國民經濟的基礎是生產,拉動生產的是消費。流通只是調節生產和消費關系的中間環節,對社會經濟的發展只是起到了輔助、協調的作用。在中國古代,發揮生產主導作用的主要是農業和手工業。尤其是農業就被稱為“本業”,商業就稱為“末作”。由於古代商業本身,在社會經濟結構中居於次要的地位,所以商人職業在“士農工商”之中,排序到最後也是自然的了。
而從文化傳統的角度來分析,輕商也是源於中國文化中重義輕利的價值取向。孔子說:“志士仁人,無求生以害仁,有殺身以成仁。”孟子也說:“生,亦我所欲也。義,亦我所欲也。二者不可得兼,舍生而取義者也。”生命是人之至寶,是最大的利。但是一個人連生命尚且可以捨棄,那身外之物就不足論了。孔子也說:“君子喻於義,小人喻於利。”棄仁義而求私利的人,在中國文化中被稱為小人,所以小人未必是奸邪之人。從廣義的角度來說,小人就是只顧一己之私的小心量之人。
中國文化重視道德仁義,以德行的厚薄來作為判斷一個人社會價值高低的標準,而不是以地位或者財富。於是就產生了“位以德尊”的政治觀念,和“德本財末”的財富觀念。所以在“士農工商”四民之中,沒有權利、沒有財富,但是能行聖賢之道,傳聖賢之教的清寒之士,反而成為社會人群最受尊重的對象。因為士人“重義輕利”,堪為大眾的師表,能夠帶動社會,崇尚倫理道德的正氣。在中國文化中師道的重要性與孝道同等重要,甚至從某種意義上,師道比孝道更加重要。因為父母給了我們生命,老師給了我們的是慧命。所以中華民族有孝親尊師、尊師重道的優秀傳統。我們漢學院能否辦好,教學質量能否提高?主要取決於什麼?主要取決於能否請到好的老師。好的老師的標準是什麼?標準就是要“德才兼備”。我們想一想,現在這樣的老師到哪裏去找?德才兼備的老師,為什麼要會到這裏來教書?是因為我們對老師有尊重,因為我們這裏體現著尊師重道的傳統,而且我們對老師尊重,學生看到了才能夠對老師生起恭敬心。所謂“一分誠敬得一分利益,十分誠敬得十分利益”。如果我們對老師不夠恭敬,結果是什麼呢?第一就是好的老師不會再來了;第二,學生對老師沒有恭敬心,不能夠獲得真實利益。我們需要讓老師學到的是尊師,而不僅僅是尊重“我”這位老師。這是我們講到,為什麼士人受到尊重?是因為重義輕利。商人與士人形成了鮮明對比,商人他以逐利為目的,在有利可圖之時,甚至會見利忘義。在以“仁義道德”作為價值標準的中國,自私自利的商人群體,自然不會受到社會大眾的特別尊重。
從政治穩定的角度來看,為什麼重農抑商?《孔子家語·六本》中指出:“治政有理矣,而農為本。”簡單地講,就是農業夯實國本。在古代,“農業”與“農桑”基本上是相互通用的概念。“農桑”是立國之本,因為農桑供給了民生最基本的需求,那就是糧食和衣服。對於人類而言,衣食也是生存底線的保障,“衣食無憂”才能夠從事其它的社會活動。《群書治要·三國志》中說:“一夫不耕,或受其饑;一女不織,或受其寒。是以先王治國,唯農是務。”又說:“先王治國,無三年之儲,曰國非其國。”這裏的“儲”,就是指儲糧。國家糧食儲備不足,即使是在和平年代,就已經處於隱患之中。如果再加上水旱、天災、外敵入侵,國家很容易會土崩瓦解,所以古人重農,是因為看到農業是立國之本。
雖然重農無可厚非,為什麼要抑商呢?這裏邊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。首先涉及到的是勞動力資源分配的問題。在崔寔《政論》上說:“農桑勤而利薄,工商逸而入厚。故農夫輟耒而雕鏤,工女投杼而刺文。躬耕者少,末作者眾。”因為農業生產非常勤苦,但是收入微薄,工商業非常的安逸,但是收入豐厚。所以農夫就放下了鋤頭等,去學習雕花刻鏤;織女也把織布的梭子給停下來了,而學習刺繡文采。親自參與耕作的人少了,而從事商業的人就多了。這說明雖然從國家層面上來看,農業的基礎性地位不可動搖,必須大力發展。但是從個人盈利的角度看,制作精巧器物的工匠,和善於倒買倒賣的商人,付出的勞動少,但是獲利多。這就導致了很多農民,放棄了農業而轉向工商業謀生。
如果農業勞動力流失,就會導致糧食、布帛減產,進而引發全社會的衣食供應不足,人民生活水平驟降。《漢書》上說:“夫腹飢不得食,膚寒不得衣,雖慈母不能保其子,君安能以有民哉!”衣食難繼,就使人民都成了難民,為了維系生存,有的人賣妻鬻子,有的人揭竿而起,社會秩序必然混亂。商業妨害農業,動搖了國民經濟的基礎,國家也隨著就會很危險了,人民也隨著會貧苦。《管子·治國》中指出:“先王者,善為民除害興利。故天下之民歸之。所謂興利者,利農事也;所謂除害者,禁害農事也。”什麼是“興利除害”?就是把利益農事的事情興起,把有害於農業的事情禁止,這個就是“興利除害”。簡單地說,古人選擇重農抑商,是因為勞動力資源,它是一個固定的,就像一個固定大小的蛋糕。從事商業的勞動力多了,從事農業的就會減少。所以自然會優先考慮農業這個本業。
從經濟發展的角度看。首先,重商政策容易引發經濟秩序的混亂。這首先是因為,活躍在流通領域的商人,經常扮演著投機倒把的角色,像《漢書》中記載,因為年景不好,糧食歉收,或年景大好而糧價下跌。商人經常利用囤積居奇的方法謀取暴利,而農民卻只能任其宰割。《傅子》中也記載,秦朝的重商政策,導致了“都有專市之賈,邑有傾世之商”的局面,商賈的壟斷行為,擾亂了國家正常的經濟秩序。在《六韜》中指出:“君無以三寶借人。”哪三寶呢?“以三寶借人,則君將失其威。大農、大工、大商,謂之三寶…三寶完則國安。”如果商人控制了關系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領域,就可能會興風作浪,引發社會的動蕩和混亂。而商人富裕之後,還會向急需用錢的窮苦百姓發放高利貸,這樣就更加大了社會的貧富差距。商人群體如果不受限制的恣意妄為,對國家和人民的傷害是不可估量的。所以中國古代,把治國之權交予士人,而不是交給商人,就是看到商人以利害義、以私害公的行為的危害性。
其次,因為商賈易於缺乏誠信操守。《傅子》中指出商人的職業有一個特點,什麼特點呢?“眾利之所充,而積偽之所生,不可不審察也。”商人每天面對的都是金錢利益的誘惑,心術一旦偏斜,就會走向巧詐虛偽。所以中國有句俗語“無商不奸”,其實就是根據商人的職業特點總結出來的。如果奸商橫行,輕者騙取人財,重者謀財害命。現在社會出現的劣質產品、有毒食品,都是商人見利忘義的結果。
第三,就是商賈會加劇政治腐敗。商人不僅有可能直接控制國家的經濟命脈,還會間接通過交往官員而影響政治。在《漢書》中,就指出了商人攀附權貴的情況:“因其富厚,交通王侯,力過吏埶,以利相傾,千里遊敖,冠蓋相望。”商人們憑借自己豐厚的財富交結王侯,勢力甚至超過官吏,他們權錢交易,千里之間四處遊蕩,一路上的冠蓋相望不絕。
商人靠手中的財富賄賂官員,官員利用手中的權力為商人提供便利。如果官商勾結,必然狼狽為奸,造成政治的腐敗和市場的不公平競爭。像我們國家目前很多官員腐敗,都是和商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,有些商人,傍上“大樹”之後,呼風喚雨、為所欲為。國家制度不僅不能夠限制他們的不義之行,還會成為商賈謀利的工具。做到極致的商賈,還會利用財權操縱國柄,左右國家政策的制定。就像現在影響美國政治走向的是大財團而不是平民,一樣的道理。
從重商對社會風氣的影響來看,商賈容易帶動奢靡之風。在古代,商人普遍讀書較少,倫理道德的觀念相對淡薄。《漢書》中描述商人的生活作風:“其男不耕耘,女不蠶織,衣必文采,食必粱肉。亡農夫之苦,而有仟伯之得。”商人沒有勞動的付出,但是還好巧取豪奪。一旦發達,容易放縱耳目口腹之欲,過上驕奢淫逸的生活。即便是白手起家的商人,也常常不免於此。而那些不知創業維艱的富家子弟,更容易驕奢放縱、為所欲為,甚至成為地方惡霸、為害一方,對社會風氣造成惡劣的影響。
商業對社會風俗的影響,還表現在會帶動全社會的功利之風。秦朝曾奉行重商輕農的經濟政策,但卻導致了整個國家倫理道德的淪喪。在《傅子》中記載:“秦亂四民而廢常職,競逐末利而棄本業,苟合一切之風起矣。於是士樹奸於朝,賈窮偽於市。臣挾邪以罔其君,子懷利以詐其父。”說秦朝搞亂了“士農工商”四民的秩序,而廢棄常業,競相追求商業之利而放棄農業,苟且逐利之風興起。於是,官吏在朝廷行奸,商人在市場弄虛作假,大臣用邪偽欺騙國君,兒子為私利欺詐父親。在秦朝重商態度的影響下,人人逐利而忘義,父子無親,君臣相欺,官員腐敗,商賈欺詐。整個社會的風氣都敗壞殆盡。中國自古講求以倫理道德立國,如果倫理道德關系為利益關系所取代,結果就是《孟子》上所說的:“上下交征利,其國危矣。”
當然,在“士農工商”四民之中,商人佔有一席之地,說明商業也是國家經濟運行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。《傅子》中認為,商賈“伸盈虛而獲天地之利,通有無而壹四海之財。其人可甚賤,而其業不可廢。”雖然商人見利忘義的行為確實為人所輕賤,但是商人在促進財貨流通方面,所發揮的重要作用也是功不可沒。在合理經營的情況下,商賈會帶動財貨的流通,持續調節著供需的平衡,對社會經濟發展起到了有力的輔助作用。像中國古代的“絲綢之路”、“茶馬古道”等等,都是以商旅為主體,來促成不同地區的經濟文化交流。而在當時惡劣的自然條件下,商旅所付出的努力,常常會超越農夫,這種吃苦耐勞、敢於探險的精神也值得尊敬。
後來商人的職業性質、社會形象在逐漸發生了變化。從明清的徽商、晉商,到現代的粵商、浙商,都是獲得了良好口碑的商人群體。這是什麼原因呢?這是因為他們也從事生產,並且最重要的是以德立身。秉持了誠信、和氣、低調、共贏、慈善的經營理念,所以他們的社會身份也逐漸得到了認同。這種認同從根本上而言,是由於商人群體從“輕德”到“重德”的變化,由“見利忘義”到“重義輕利”的轉型。
這是從幾個方面來說明,為什麼中國古代要采取重農抑商的政策,而且這種政策至今還有它的意義。
“四曰常民之業。”四就是使人們都有固定的職業。人有固定的職業,就會心思專一,就不會遊手好閑、不務正業。為什麼要讓學生堅持復講不中斷?其實也有“常民之業”的味道在其中。就是把復講作為一種習慣固定下來,把心思就放在准備復講之上。這樣,心力比較集中,心無旁騖。這也是用一念取代一切妄念,就沒有時間打妄想了。而且在講的過程中,你要念念想到,如何使自己所講的內容利益社會大眾,讓社會大眾對傳統文化生起信心,所以自然會讓你把問題講清楚、講明白、講透徹。而且在復講的過程,本身也是修定的過程。講課的時候要全神貫注,否則你就會講錯,那麼這樣定的久了,講到最後,也會因定開慧,法喜充滿。有了這種法喜,想退轉都很難了。所以漢學院仰賴師父上人的威德加持,為我們提供了這樣一個“一門深入,長時熏修”的學習機緣,其實就是幫我們做到“常民之業”。所以一定要抓緊時間,不能夠蹉跎歲月。
“五曰出入有度。”就是量入為出,開支有節制。這樣才不會有入不敷出的危險。古人說“成由勤儉破由奢”,像我們漢學院,是仰賴師父上人的福報,有很多的供養。但是我們也必須清楚,這些供養都是來自於十方四眾弟子的省吃儉用。所以一定要把錢用在該用的地方,學習師父上人的節儉。師父上人衣食住行都是為了恒順眾生,為了眾生生歡喜心,但是自己生活絕對不貪圖享受,自己用一個餐巾紙都是用一半的。
“六曰以貨均財。”六是以正確的貨幣政策調節財富。財貨遍布,就能夠使財富均衡,抑制兼並和壟斷的發生。
“七曰抑談說之士。”七就是抑制高談闊論的人。談說之士分為兩種。第一種就是很有口才,世智辯聰,演講能力也不錯,但是所講的有違大道。但是因為他的口才很好,社會大眾也很容易辨別不清,他講的道理是不是和“道”相符合的。像少正卯這樣一類的人,口才奇好,結果連孔老夫子的弟子都被吸引而去,所以要想辨別善惡談何容易?《弟子規》中講:“流俗眾,仁者希。果仁者,人多畏。言不諱,色不媚。”為什麼仁者能夠做到“言不諱,色不媚”呢?因為他沒有私心,一心為公,言語不需要諂媚巴結,所以令人生畏。又因仁者無所貪求,也不知道別人有類似的貪求,更不會去觀察別人的需要,滿足他人的慾望。即使是觀察別人,也是為了看到他人的需要,進而去幫助成就他人。
另外一種談說之士,就是能說不能行的人。《荀子》中講:“口能言之,身能行之,國寶也;口不能言,身能行之,國器也;口能言之,身不能行,國用也;口言善,身行惡,國妖也。”這裏邊講,“能夠講道而不能行道”的人是國妖。為什麼被稱為國妖呢?因為會讓社會大眾喪失對道的信心。所以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。我們講弘法利生,培養講經說法的人才。僅僅具備了演講的能力和知識,是遠遠不夠的,那頂多佔了成就的10%。最重要的是什麼?最重要的是要經得起考驗。而為學的第一功夫是什麼?為學第一功夫,首先要“降服浮躁之氣定”,也就是要做到氣定神閑。首先要讓自己慢下來,心才能定。為什麼曾國藩教誡子弟,吃飯要慢、說話要慢、走路要慢?其實就是為了“降服浮躁之氣定”。然後就是要面對自私自利、名聞利養、五欲六塵、貪嗔癡慢的考驗。這些都能徹底放下,面對這些誘惑如如不動,才能夠有能力承擔弘法利生的責任。所以這個學問,演講的能力,知識的累積,這才是“千里之行,始於足下”。
“八曰塞朋黨之門。”就是要杜絕結黨營私的門路。“黨”,在古代它是一個貶義詞,《荀子·強國》篇有一句話說:“不比周,不朋黨。”“黨”是什麼意思?“助也。相助匿非曰黨。”相互幫助幹什麼呢?隱匿他的過惡,這個才叫“黨”。《論語》說:“君子不黨。”“黨,偏也。”偏私就是黨。“黨”是一個貶義詞,所以通常和結黨營私連在一起使用。
講到了“黨”,我們就看到歐陽修他寫了一篇《朋黨論》,寫得非常好。“臣聞朋黨之說,自古有之,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。”他說,我聽說關於朋黨的言論,是自古就有的,只是希望君主能分清他們是君子,還是小人就好了。
“君子”和“小人”怎麼樣區分?這個古人看問題,真的是一語中的。他說:“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,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,此自然之理也。”大凡君子,就是所有的君子和君子,都是因為志趣一致而結為朋友,是因為志同道合。而小人則是因為利益相同而結為朋友,這是很自然的規律。
“然臣謂小人無朋,惟君子則有之。其故何哉?”但是臣以為,其實小人並沒有朋友,只有君子才有,這是什麼原因呢?“小人所好者祿利也,所貪者財貨也。”小人所愛的是薪俸利益,所貪的是財貨。“當其同利之時,暫相黨引以為朋者,偽也。”當他們利益相同的時候,暫時的結黨以為朋友,但那是虛假的。“及其見利而爭先,或利盡而交疏,則反相賊害,雖其兄弟親戚,不能自保。”等到他們見到利益而爭先恐後,或者利益已盡而交情淡薄之時,就會反過來互相殘害,即使是兄弟親戚也不會互相保護。“故臣謂小人無朋,其暫為朋者,偽也。”所以臣認為小人並沒有朋友,他們暫時結為朋友,也是虛假的,經不起考驗。
“君子則不然。所守者道義,所行者忠信,所惜者名節。”君子卻不是這樣。他們堅守的是道義,所履行的是忠信,所珍惜的是名節。“以之修身,則同道而相益;以之事國,則同心而共濟;終始如一,此君子之朋也。”以君子之朋來提高自身修養,那麼志趣一致,就會相互補益、相互提升。用他們來為國家做事,那麼觀點相同就能共同前進,始終如一。無論是富貴還是貧賤,都不離不棄,這才是君子之朋。“故為人君者,但當退小人之偽朋,用君子之真朋,則天下治矣。”這句話也說得特別好。所以當君主的,只要能斥退小人的假朋黨,進用君子的真朋黨,天下就可以安定了,天下大治。我們看古人寫的文章,確實非常地佩服,言簡意賅,而且一語中的。
講到了朋黨,也讓我們想到了《論語》上的一句話:“君子周而不比,小人比而不周。”“周”和“比”,有不同的講法。有的講“周”就是公,“比”就是私,這是就“公私”來解釋“周比”;有的講“周”就是普遍,“比”就是偏黨,這是就普遍和偏黨而言的。君子人辦事,是為公而不為私;而小人恰恰相反,辦事是為私而不為公。君子人平時的修養,也是“去其私心,存其公心”,這就是“周而不比”。而小人平時心裏所思所想都是自私自利,這就是君子和小人最大的區別。
從有沒有私心上來區分,君子和小人就一目了然了,而且這也是分辨善行與惡行的一個標準。在《了凡四訓》中,講到有一群學儒的讀書人,向中峰禪師請教,說:“佛家講善惡報應,如影隨形,這個說法靠不住。為什麼呢?因為有人作善,但子孫並不發達,而有人作惡,但家道隆盛。所以佛家講的善惡報應是靠不住的。”中峰禪師怎麼回答的呢?他說:“我們是凡夫,情染還沒有洗滌乾淨,慧眼、法眼、佛眼都沒有開。往往把善的看成了惡的,把惡的看成了善的。自己不深自慚愧,反而責怪老天的報應不公平,這是罪上加罪。”聽了中峰禪師的這個說法,這些儒生就不服氣了。他說:“我們怎麼可能會把善惡看顛倒呢?”
中峰禪師確實很有智慧,他沒有直接回答,而是讓這些儒生說:“那你們看一看,到底什麼是善、什麼是惡呢?”結果有一位儒生就說:“罵人打人是惡人,敬人禮人是善。”中峰禪師說:“未必然也。”另一個儒生說:“貪財妄取是惡,廉潔有守是善。”中峰禪師也說:“未必然也。”結果他們說了很多種關於善惡的標準,中峰禪師都說不一定是這樣。這些儒生就開始疑惑了,就問:“那您說到底什麼是善,什麼是惡呢?”中峰禪師說:“你起心動念、言語行為,利益別人、利益團隊、利益社會就是善。如果你起心動念是自私自利,那就是惡。比如說你對這個人是有利益的,你打他、罵他、斥責他,這也是善。”
這讓我們想到了廣欽老和尚的一個故事。廣欽老和尚有一個弟子向老師來請教,他說:“我這個人‘我執’很嚴重,請師傅幫我破一下‘我執’。”廣欽老和尚看他很誠懇,就笑了笑說:“好。”結果這個學生就出去了,過了幾天,有很多有名望的人,還有各種各樣的人,都來拜望廣欽老和尚。這個弟子就在旁邊服侍,他無論做什麼,廣欽老和尚都斥責他,說他做得不對,想方設法地挑剔他、指責他。最後這個學生實在忍無可忍了,就向廣欽老和尚來請教,他說:“老師,為什麼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來指責我?我也沒有做什麼做得不對呀?”這個時候,廣欽老和尚就笑了。他說:“你前幾天才來告訴我,讓我來幫你破‘我執’,結果我剛剛來想幫助你,你就受不了了。”這個學生在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,原來老師是來幫助他的。你利益一個人,即使是打他、罵他、斥責他,因為有利於他,那也是善。但是你恭敬別人、禮敬別人,甚至給人送禮,那也是賄賂別人,同樣是惡。你看我們世間人分不清善惡,所以怎麼樣?往往指惡為善、指善為惡,自己還不知不覺。
如果一個人到了沒有人能夠看到他的過失,並且能夠及時糾正、斥責的地步,會怎麼樣呢?那他就看不到自己的過失了,而且身邊總是有很多人讚歎他、稱揚他,久而久之,就自以為聖明,自以為自己修養的不錯了。《弟子規》上說:“聞譽恐,聞過欣。”古人聽到別人批評我們,給我們提建議的時候,都要給人鞠躬表示感謝。所以我們看到了什麼是善、什麼是惡,不能夠從形跡上看,而是要看一個人的存心。
後面說:“故人之行善,利人者公,公則為真,利己者私,私則為假。”這個是要把真善和假善區別清楚。起心動念、言語造作,決定沒有私心,都是大公無私,這個善才是真善。如果有利己之心,這個心是私心,這個私心就是假善。
後面還講“又根心者真,襲跡者假。”你做善事、利益大眾,出自於自己的真誠之心,這個是真善。如果是模仿別人,別人做了,我也跟著去做,這個就是假善。比如說看別人都鞠躬,我們也給人鞠躬,但是沒有發自內心的真誠、恭敬和感恩,這一個善就是假善。
後面還說“又無為而為者真,有為而為者假。”什麼意思呢?就是我們做善事,沒有什麼企圖和目的,這叫無為而為,這是真善。如果我們雖然做了善事,但是目的求的是供養,求的是名聲,這個善就是假善。所以古人特別強調陰德,什麼是陰德?就是做了好事,不要到處去宣傳自己。為什麼要宣傳自己?為了獲得別人的讚歎、肯定和恭敬,這都是名聞利養的心,這個心很微妙。雖然我們同樣是作善,但是還求得別人的肯定、恭敬、供養,這個善就是假善。所以做事就是單純的利益大眾,沒有什麼目的,也不想讓人知道,不露痕跡,這個善才叫真善。
在《後漢書》上,記載著一個第五倫的故事。這個故事看了,讓我們自己也很慚愧,讓我們反省,我們的心到底是公心,還是私心?在東漢的時候,有一個人叫第五倫,在建武年間被“舉孝廉”,出來做官。當時的皇帝就是光武帝,光武帝就向他詢問政事,結果兩個人談得很投機,一直談到了晚上。光武帝就問他:“聽說你在做小官吏的時候,曾經用竹板打過你的岳父,而且還不到你的堂兄家去吃飯,難道真有這些事嗎?”一個人非常忠正廉潔,又很能幹,別人想找毛病都找不到的時候,就難免會找一些誹謗的話,來中傷他,來造謠生事。而有德行的人,又不願意去辯護,所以謠言四起,沒有智慧的人可能就會信以為真。
第五倫怎麼回答的呢?他說:“臣娶過三房妻子,都沒有父母。”可見說他曾經拿竹板打過岳父的事情是謠言。他還說:“臣年輕時曾遭遇饑荒,確實不敢隨便到別人家去吃飯。”所以他很幽默,化解了誹謗。皇帝一聽就大笑,把他任為太守。
在任太守期間,第五倫奉公盡節,說話做事從來不為私情所左右。有人問他:“你也有私心嗎?”他怎麼回答的?他說:“過去有一個人曾經送了我一匹千里馬,雖然我沒有接受,但是每到三公選拔,推薦官員的時候,我心中總是對這個人念念不忘,當然到底也是沒有任用他。還有一件事說明我有私心。”什麼事呢?“我哥哥的孩子生病了,我一個晚上就去探望了十次。但是我回來之後,就安穩地睡著了,睡得很安心。而我自己的兒子得病了,我一次都沒有去探望,但是我整夜都睡不著覺,非常地擔心。你看我都有這樣的行為,難道說我沒有私心嗎?”你看古人反省自己,反省得多麼深刻,自己有一點點私心,不平等的心,都能夠反省出來。按理說,關愛別人的孩子,比關愛自己的孩子少,這是人之常情。但是這是凡人的人之常情,對於那些想成聖成賢的君子人來說,他就認為這是有私心的表現了。這些故事讓我們看了,也確實感到非常地慚愧。
關於比、周的注解,西漢經學家孔安國這樣說:“忠信為周,阿黨為比。”什麼意思呢?我們看這個“忠”,上面是一個中間的中,下面是一個心字。告訴我們什麼叫忠呢?就是你必須把心放得中正,這個才叫忠心。為什麼不能夠把心放得中正呢?為什麼心會“不忠”呢?就是因為心中有私,有私了,這個心就不忠,言語就不信實。所以君子人內心公正、正直,說出來的話才會言而誠信,說的都是如實的話。古代的讀書人確實能夠把心放得很中正,所以為人處事讓人很信服,讓人信服、有威信,才能夠把事情處理好。小人卻恰恰相反,“阿黨為比”,“阿”就是曲媚的意思。阿諛奉承,攀緣、巴結、結黨營私,這個就是小人的特點。
皇侃在《注疏》中繼續解釋說:“周是博遍之法,故謂為忠信;比是親狎之法,故謂為阿黨。”這句話為我們解釋了為什麼君子能夠做到忠信呢?因為他的心量大。他的心量廣博周遍,所以起心動念不是為一身、不是為一家,甚至不是為一國而考慮。起心動念是為天下人著想。所以聖人的心量是“盡虛空,遍法界”,是“心包太虛,量周沙界”。這個就是周到了極處。君子能做到公正,就是因為他的心量廣博,凡事從大局著眼。而小人喜歡討好巴結,見到達官貴人,立刻就起阿諛奉承之心,跟他親近。這個親狎的狎字,狎也是親近的意思。但是這個親近有什麼特點呢?外表沒有莊重,內心沒有公正,言語沒有誠實,完全是為了依附權貴,為了自己的名利,得到自己的利益,滿足自己的私心。這種人為孔子所不齒,稱之為小人。
我們進一步要問,為什麼君子人能夠心量廣大、廣博周遍,念念為天下?而小人卻心量狹小,念念為一己之私,而結黨攀緣呢?原因很簡單,皇侃再引古注,進一步解釋“周”和“比”,就告訴我們原因了。“理備故稱周,無私故不比。”“理備”,就是得到天理了,他明了了宇宙人生的真相了,所以他的心量就廣大,能夠做到廣博周遍。天理就是自然而然的道理,天理是什麼呢?那就是莊子所說的“天地與我並生,萬物與我為一。”既然我和萬物都是一體的,談私就沒有意義了。可是現在的人都迷惑顛倒,就像我們經常用海裏的水泡來比喻。認為這個水泡是我,那個水泡是他,所以才有了我與他的區別,而執著這個是我的利益,所以才會有私心,我和他才有了對立。而聖人就是一個明理之人,他明白了我和天地萬物都是一體的,就沒有了我與他的對立。所以他心量廣大、廣博周遍,沒有自私自利。
宇宙本來就是一體的,分不出自我和他人。所以本來就應該是心地無私。只是因為我們迷惑顛倒,產生了一個妄想,把這個一體的境界分為二。有了這個分別,再產生執著,這個是我、那個是他。為了滿足自己的利益,自私自利就產生了,這就是我執。既然執著我,那麼也肯定執著人,沒有了我,也就沒有了人。而有人有我是二法,佛法是不二法,所以學習聖賢教誨,首先就是要去掉我執。去掉了我執之後,你才知道了人我本來不二,真正明白了這個道理,就自然而然的做到“大公無私”。聖賢、佛菩薩都是覺悟了這個道理,所以他幫助眾生、教化眾生,無私無求。為什麼呢?因為他明白,我和眾生是一體的道理。所以覺者的生活,君子人的生活,他表現出來就是有公心。
在《論語點睛》中,蕅益大師的解釋,把這句話的境界更提升了。他怎麼解釋的?他說:“生緣、法緣、無緣、三慈皆是周,愛見之慈即是比。”在《大智度論》中,提出了三種慈悲,那就是眾生緣慈、法緣慈和無緣慈。什麼是“眾生緣慈”?“眾生緣慈”就是緣眾生的相而生起的慈悲。比如說《弟子規》上說的:“事諸父,如事父;事諸兄,如事兄。”《孟子》上所說的: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。”把他人看成我們的父母,看成我們的兒女,進而做到“泛愛眾”,做到“凡是人,皆須愛”,這是有相的。是緣眾生的相而生起的慈悲,這個就叫眾生緣慈。世間聖賢的慈悲,都是這種意義上的慈悲。這個也稱為周。
第二種慈悲叫“法緣慈”,這個法就是真理,也就是說,你認識到了真理,知道了一切相本空。眾生是五陰假合而成的假相,是眾緣和合而生起的,“當體即空,了不可得”。但是眾生不覺悟,在這裏產生了虛妄的分別、執著,迷惑了就造業,造業了就受苦,苦不堪言。聖人看到了,憐憫眾生,讓他們離苦得樂,這個就稱為“法緣慈”,是依法而起的慈念,稱為“法緣慈”。
什麼是“無緣慈”?緣就是條件的意思,“無緣”就是沒有條件的慈悲。我們知道聖人是“應無所住,而生其心”,他是“無住生心”。不住人相、我相、眾生相、壽者相,也不住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不住色聲香味觸法,這些法都不住。就沒有妄想、分別、執著,心無所緣。在無住的心中生起憐憫眾生的心,這個慈悲心就是無住生心,這個就叫“無緣大慈”。這是因為什麼呢?因為眾生都不知道諸法實相,不知道“一切法無所有、畢竟空、不可得”,所以才虛妄造業。有了這個惡業,就會有惡的苦果。眾生有這樣的苦,聖者看到了,聖者慈憫眾生,就來救度眾生,令他離苦得樂,明了諸法實相。以上所講的三種慈:眾生緣慈、法緣慈,還有無緣大慈,都是周。
下面講“愛見之慈即是比”。“愛見之慈”就是我們一般世間人所有的,有情愛的這種慈悲。比如說父母愛兒女,丈夫愛妻子,是因為愛而產生了慈悲。因為他是你的兒女,你就愛他,他不是你的兒女,你就不愛他。這個叫什麼呢?這個是產生於愛見當中的慈悲。這個稱為“比”。我們把境界向上去提升,拓開心量,不存有愛憎之心、分別之心,一切眾生我們都應該愛,做到“凡是人,皆須愛”,這就是“眾生緣慈”。而當我們有了般若智慧,視一切法皆空,這就是“法緣慈”。再向上提升,就是“心無所住而生大悲之心”,這就是“無緣大慈”,真正成了大聖人。
我們學了這一句話就知道了,學聖、學賢的路非常的遙遠,不可以得少為足。不能夠稍微有了進步就沾沾自喜,我們和聖賢人相比,境界差的非常的遠。這樣,人的謙虛之心才能夠真正生起。
後面還講,“夫儉則能廣,時則農業修,貴農則穀重,賤商則貨輕,有常則民壹,有度則不散,貨布則並兼塞,抑談說之士則百姓不淫,塞朋黨之門則天下歸本。”這一段話是講,把以上八個方面做到了,有什麼利益?有什麼好處?節儉則資源財富能夠運用久遠,按照時節勞作就保證收成,重視農業糧食價格就會高,抑制商業貨物價格就低。如此社會才易穩定。職業固定則百姓工作專一。開支有度就會使財富不散。財貨均衡遍布各處就可以抑制兼並產生。摒棄空談的人就會使百姓不迷惑混亂。堵塞朋黨之門則天下就會歸順君主。懂得這八者,國家雖小,必定能稱王。不懂得這八者,國家雖大,最後必定滅亡。
我們今天就先學習到這裏。我們下次再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