諸位同學,大家好!
今天我們繼續學習《群書治要•孝經》,請看《事君章》第十七。這一章是講述君子如何移孝作忠,事奉君主,這樣才能夠達到同心同德、相親相愛的結果。
我們看經文“子曰:君子之事上也,進思盡忠,退思補過,將順其美,匡救其惡,故上下治,能相親也。”
這句話的意思是说:孔子說“君子事奉君主,在朝為官時,想著如何忠於職守;退朝而歸,想著如何補救自己的過失。對君主的美德善政,順從實行;對君主的過惡要給予匡正。所以,上下得治,並能夠相互親愛。”
“進思盡忠”,这里边的“進”有幾種不同的解釋:
第一是入仕,每日進入朝堂,身在君主之側,參與謀劃國家大事,這個叫“進”。正如邢昺在他的注疏中說:“言入朝進見與謀慮國是,則思盡其忠節。”說文曰:“忠,敬也。”盡心曰‘忠’。”也就是君子進入朝堂進見君主,並且參與謀劃國是,也就是國家重要的大事,這個時候要想著如何忠於職守。这个“忠”,在古人解釋為盡心竭力,也就是說一個臣子竭盡全力、竭忠盡智地來完成領導交給自己的任務,这个就是盡到了忠心;
第二,“進”的意思是被加官進爵、重用提拔之時,君子要考慮如何盡忠,全心全意、盡善盡美地做好忠君之事。無論哪一種解釋,重點都是強調君子在朝為官或者在被提拔重用的時候,不是為了自私自利,升官發財,而是為了在更高的平臺上盡忠職守,更好地為人民服務,為國家奉獻。在《千字文》文中也講,“孝當竭力,忠則盡命”。所謂的“盡命”就是全心全力,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。
東漢大儒馬融效法《孝經》,寫了一部《忠經》。在這部書中,他詳細地談論了忠君之事。怎麼樣才能做到忠君呢?忠君首先要知上,不僅要知道上級的脾氣性格,還要知道他的胸襟和抱負,這樣才能夠更好地事奉君主、長上。假如是地方官,在地方做父母官,盡忠還表現為盡心盡力地愛護百姓,把政治辦好。所以作為父母官,要把教化人民擺在第一位,因為唯有重視倫理、道德的教育,才能夠使人們理得心安,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。
在《群書治要•申鑒》中記載,臣子盡忠有三種策略。哪三種策略呢?他說 “忠有三術,一曰防,二曰救,三曰戒。”盡忠的三種策略就是:第一是預防,第二是補救,第三是告誡。
什麼是防?“先其未然謂之防也。”第一就是預防,也就是要懂得防患於未然,這個被稱為“防”,在錯誤還沒有造成,就懂得勸諫、制止,這就可能把問題化解於無形之中。
什麼是救?“發而進諫,謂之救也。”事情已經發生了,但是剛剛萌芽,就趕緊勸諫,趕緊補救。
什麼是戒?“行而責之,謂之戒也。”問題已經產生了,造成了錯誤,也產生了消極影響,再拿這件事來引以為戒,用以警戒、責備君王,這個被稱為“戒”。后面他还说,“防為上,救次之,戒為下”。“防”是上策,“救”是中策,而“戒”是下策。
在《群書治要•桓子新論》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,淳於髡來到鄰居家,看到鄰居家灶臺上的煙囱建得很直,而柴火就堆在灶臺旁邊。於是他就建议,提醒鄰居,這樣恐怕會引起火災,希望鄰居能夠把煙囱做得彎曲一點,把柴火搬到遠離灶臺的地方。但是鄰居就當成了耳旁風,並沒有聽從。
後來鄰居家果然發生了火災,並且燒到旁邊堆放的柴火,把房屋也燒著了。鄰居們趕來救火。火被撲滅了之後,鄰居家的人也開始殺羊擺酒,犒勞這些幫助他們撲滅火的人。這次火災發生之後,鄰居家也懂得了要把煙囱做得彎曲一點,把柴火搬離了灶臺。但是,鄰居仍然不肯請淳於髡來飲酒吃飯。所以,有智慧的人就譏諷說:“教人曲突遠薪,固無恩澤,焦頭爛額,反為上客。”可見,人如果沒有智慧,就不懂得防患於未然的道理,也分不清哪一個輕哪一個重,不知道到底應該更感恩誰,還會舍近求遠、本末倒置。
這種做法實在令人感嘆。為什麼令人感嘆呢?後面有一句總結,“蓋傷其賤本而貴末”,傷感、感嘆他不重視根本而重視枝末,忽略了事情的根本。本應該以預防為主,讓火災根本就不發生,而不是等火災之後再去救火,把人燒得焦頭爛額,而且使火災造成的損失無可補救。但是人們往往看重的是問題之後的處理,反而覺得那些能夠幫助撲滅火災的人特別有功。這是看問題、看事情目光比較膚淺,看到的都是眼前之利。這說明家裏著火的人分不清事情的本末輕重。
後面接著說,“豈夫獨突薪可以除害哉”,難道只有曲突徙薪可以預先消除災禍嗎?防患於未然的道理可以延伸到方方面面。比如說治國、治病都是如此。“而人病國亂,亦皆如斯,是故良醫醫其未發,而明君絕其本謀,後世多損於杜塞未萌,而勤於攻擊已成,謀臣稀賞,而鬥士長榮。”這句話說上醫,也就是良醫,應該是醫未病,而不是醫已病,在病還沒有形成,就懂得預防。同樣道理,真正聖明的君主,也應該是從根本上杜絕動亂。動亂的形成,實際上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。在人心還沒有產生偏頗的時候,就把人心教育好、導歸正途。那哪裏會產生後面的動亂呢?所以,後世往往忽略了防微杜漸的重要性,都認為在禍患形成之後,能夠帶兵去平亂的將軍功勞最大。而那些事先就已經提出要防微杜漸、未雨綢繆的有智慧的臣子卻未受到獎賞,也對他們不夠重視,這個就叫“謀臣稀賞,鬥士常榮”。
下面接著說,“猶彼人,殆失事之重輕”,就像那些人看待問題,看不清本末輕重。“察淳於髡之預言,可以無不通”,通過淳於髡這個例子,可以舉一反三。各行各業處理任何問題,都要懂得防微杜漸,這才是處理問題更節省成本的做法。所以後面說“此見微之類也”,這是能夠見微知著、防微杜漸的很好的例子。
那麼這裏就談到了“良醫醫其未發”,中國人講上醫治未病不治已病。在《群書治要》中,也講了一個關於扁鵲的故事。魏文侯聽說扁鵲醫術很高明,有一次特意把他請來,並且向他請教:“我聽說你有兩個哥哥也是醫生,那麼你們兄弟三人究竟誰的醫術最高明呢?”扁鵲很誠實,他說:“我的哥哥(大哥)醫術最高明,因為他給人講養生之道,人們按照他的建議去生產、生活,可以基本上不得病,但是他的名聲卻出不了病人的一家,只有這一家人知道他的醫術高明。我的二哥醫術其次,他是在病人的病有小小的征兆時就給以對治。那麼這個人也不會得什麼大病,但是他的名聲出不了病人所居住的這一條街。我是三個兄弟中醫術最差的,但是我的名聲卻最高,傳遍了整個諸侯國。為什麼?因為這個病人已經病入膏肓,我不得不采取一些大的手段。比如說鉗開他的血脈,再給他吃一些有副作用的湯藥,三下五除二把他從死亡線上拽回來了。大家一看,都佩服得不得了,說扁鵲可以妙手回春、起死復生。所以你看,我的名聲就傳遍了整個國家。”
這個故事告訴我們,中國人智慧之一就是防患於未然、防微杜漸。但是一般的人看得不夠深遠,誤以為中醫沒有西醫高明,中國的管理方式不如西方的管理方式更加有效。實際上,中國人懂得把問題處理於萌芽階段,這種智慧不是一般人所能看得懂的。所以,為什麼古人特別重視倫理道德的教育?為什麼在治國時特別強調“建國君民,教學為先”?原因也是在這裏。所以古人說,“禮者禁於將然之前,法者禁於已然之後”。通過倫理道德的教育可以把人教好,使人根本就不會去犯罪,這比等人犯罪之後,再通過法律的制裁給以嚴懲要有效得多。
在周成王、周康王統治的成康盛世,達到了“囹圄空虛,刑措不用”的境界。監獄沒有犯人,所以都空了。那麼他們是依靠什麼樣的方法達到了這樣的治理境界呢?其實就是秉持了“建國君民,教學為先”的理念,依靠的是倫理道德的教育,所以使得監獄幾十年沒有死刑犯,而且刑罰都擱置不用。像曆史上還出現過文景之治、貞觀之治、康乾盛世等,也都是因為重視儒家倫理道德的教育而盛極一時。
所以古人說“刑,期於無刑”。中國人並非不重視刑罰的設置、法律監督機制的完善,而是雖然有完善的法律監督機制和刑法體系。但是設計刑罰的目的並不是去處罰人,而是希望達到沒有必要使用刑罰的結果。孔子說,“聽訟,吾猶人也,必也使無訟乎!”他說我當司法官員去審理訴訟案件的時候,和一般的官員也沒有什麼不同。那我和別人不同的地方是什麼呢?我除了按照雙方訴訟的實情給以公平的審判之外,還特別重視倫理道德的教育,使人們不要去爭訟。為什麼能夠使人不起爭訟?那就是要避免“不教而殺謂之虐”。孔老夫子說,沒有給人們事先倫理道德的教育,人們不知道自己在倫理關系中的責任和本位,就去做了壞事、犯了罪,這樣就給以刑法地處罰,就等於是虐殺他們。所以首先要讓人明了倫理、道德的道理,人人都接受聖賢教育,人人都有羞恥心,這樣都不願意、也不敢去犯錯,社會才能真正和諧。
在《淮南子》中記載,孔子培養的徒弟有三千多人,每一個人在家孝敬父母,出門尊敬長輩,一言一行、一舉一動都是社會大眾的表率,這是靠什麼所成就的呢?正是靠教育所成就的。所以人是可以教得好的,就看我們有沒有去教、會不會教。
在隋朝時,有一位官員叫梁彥光,他去相州做刺史,剛到相州的時候,他感到那裏的人比較險惡、苛刻。作為一名地方官,他看到百姓的這種狀況,不僅沒有指責、輕視、嘲笑,反而生起了憐惜之心。因為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,這些人之所以這樣,是因為沒有受過教育,所以才會言行偏頗。其實這樣的人也是非常可悲的,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。梁彥光看到這種情況,馬上請了很多有學問的大儒開設學校,教化百姓。從這裏我們看到這個地方官也很了不起,他明白要教化百姓,首先必須尊師重道,因為“師嚴然後道尊,道尊然後民知敬學”。老百姓都知道尊師重道,才會重視起倫理道德的這些教育。為了保護老百姓的思想觀念不受汙染,他還規定,在當地只能傳播聖賢書。經過了一段時間之後,整個社會的風氣就變成重視禮義廉恥、倫理道德。這個故事告訴我們,人是可以教得好的,就看我們怎麼去教,用什麼去教,是否重視教育。
有一個人叫焦通,他不知道孝敬父母,結果他的堂兄弟就告發他,請官府治他的罪。結果這個梁大人沒有馬上治他的罪,因為“不教而殺謂之虐”。還沒有教育他、告訴他做人的本分,(他)就犯了錯誤處罰他,這就變成了苛虐了。梁大人是怎麼做的呢?梁大人把焦通帶到了孔子廟,恰巧在孔子廟中有一幅畫,畫的是“伯俞泣杖”的故事。梁彥光就給焦通講,有一次,伯俞的母親打他,伯俞痛哭。他的母親感覺到很奇怪呀,他從小到大犯過很多次錯誤,母親處罰他,他從來都沒有哭過,這一次不僅哭了,而且還痛哭流涕。母親就問:“你從來都不哭,為什麼我今天打你,你卻這樣地傷心流淚呢?”伯俞是怎麼回答的呢?他的回答很感人,他說:“以前母親打我的時候,我都能夠感覺到痛,但是今天母親打我的時候,我已經感覺不到痛了,這說明母親年紀大了,身體越來越弱。不知道我自己還能孝養父母多長時間,一想到這,我就很難過,所以才痛哭。”
梁大人把這個故事娓娓講來。焦通聽了之後,開始懺悔反省,最後痛改前非,成為當地的善人。所以地方官盡忠職守一個重要表現就是要愛民。愛護百姓的一個重要方面,就是教化人、提升人,使這個地方的百姓受到聖賢教誨,而這種聖賢教育可以影響幾代人。
所以說教育的功德是無量的,因為聽課的人有父母、有校長、有企業家,甚至還有一個地方的政府官員,當這些人接受了聖賢教育,學習了傳統文化,自己的人生得以改變。比如說一個校長背後不知道有多少老師,一個老師背後不知道有多少學生,而一個學生的背後又不知道有多少個家庭?而這些學生長大成人,又要生兒育女,他們(中)的一些人又將成為校長、老師,還有政府官員。所以,看似改變了一個人,實際上影響的是不計其數的人。所以在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人尊敬的職業、最有意義的職業之一就是老師。教書育人、傳道授業解惑,讓人們明白倫理道德的道理,在靈性、道德上都有所提升。
當然,教人首先要正己,所以《說文解字》中把“教”解釋為“上所施,下所效也”。我們看曆史,曆史上最有成就的教育家之一,就是孔老夫子。孔子,他既沒有錢也沒有權,但是他的三千弟子,七十二個賢人跟著他不離不棄。無論他走到哪裏,弟子們就追隨到哪裏。為什麼呢?因為孔子所講的每一句話,他自己首先都做到了、落實了,所以令弟子們十分佩服,願意跟著他學習。所以,教人首先要教己,正己才能化人。言教的力量是有限的,言傳身教才能夠真正地改變人。
這說明臣子對於盡忠要有正確而全面的理解。並非是君主遇到危難,臣子與君主有難同當、同甘共苦,這才叫盡忠,而是要懂得“防患於未然”的道理。
在《群書治要•晏子》中也記載:齊景公曾經向晏子詢問:“忠臣應該如何輔佐國君?”晏子怎麼回答的呢?晏子說:“國君有危難的時候,忠臣不跟著去死,也就是不跟著國君共赴劫難;國君如果出外逃亡,忠臣不去送行。”景公聽了之後很不高興地說:“國君把地分封給大臣,讓他們富足,還給他們爵位,讓他們尊貴。國君對大臣這麼好,那為什麼大臣居然在國君有難的時候,不跟國君一起共赴患難,國君在逃亡的時候,大臣連送都不去送,這又是什麼道理呀?”晏子怎麼回答的呢?晏子說:“如果忠臣給予的諫言被國君采納了,國君一生都沒有危難,忠臣何需送死?”就像我們上面講到的“勸諫”,君子盡忠的三種方式,“一曰防,二曰救,三曰戒”,忠臣有智慧的表現,就是在災禍還沒有形成之前就可以防患於未然,甚至稍微有一點跡象,就可以把錯誤彌補過來,將問題化解於無形之中。所以,晏子就說:“言而見用,終身無難”。如果忠臣的諫言被采用,那麼國君終身都沒有什麼禍難。
然而,國君更關注的問題是在自己有困難的時候、遭難的時候,有沒有人肯陪自己一同逃亡,同甘共苦。這實際上是出於情感上的考慮,是出於情執,而沒有理智進行分析。國君應該想著如何把自己的國家治理好,怎麼能夠想著到國家衰敗的時候,國君逃亡有沒有臣子跟著自己呢?所以,作為領導者,不應當感情用事,而應該從理智出發,只有運用智慧才能洞察先機,防微杜漸。這其實也是晏子在提升齊景公看待事情的智慧。
晏子接著說:“若言不用,有難而死,是妄死也。” 如果大臣的諫言不被采納,結果國君有危難了,還跟著去死,那是盲目地白白送死。“謀而不從,出亡而送,是詐偽也。” 臣子進獻了很多謀略,結果國君都不采納,最後國君出逃的時候,臣子還去送行,這樣的行為就是虛偽。所以他(晏子)說:“忠臣也者,能納善於君,而不與君陷於難者也。”所謂的忠臣,就是能夠向國君進獻善言,能夠提早引導國君看到問題的根本、問題的跡象,然後將問題化解,而不是與國君一起陷入危難的境地。這個是我們講的進思盡忠。
“退思補過”,這個“退”也是有兩種含義:第一是退朝,邢昺疏:“退朝而歸,則思補君之過失。”第二是貶退、貶官;第三還有退隱、歸隱的意思。這個“補過”的“補”,也有兩方面的含義,第一是彌補君王的過失;第二是彌補自己的過失。特別是這個“退”當貶退的含義講的時候,一個人被貶官了,不能夠怨天尤人,要反省自己的過失,想著如何彌補自己的過失,不能夠能上不能下。
中國古人講:“行有不得,反求諸己”,自己被貶官,一定是有自己內在的原因,而且自己的原因是最重要的原因。如果怨天尤人,不僅解決不了問題,而且還能使自己的人生走上更加錯誤的道路。
“將順其美,匡救其惡。”唐玄宗曰:“將”是行的意思,“將,行也。君有美善,則順而行之。”就是君主有美德善行,要順勢實行,促成他的美善。不能夠隨順君主的惡行,對於君主的惡行要勸諫、匡正。小人作為臣子時,他都是出於自私自利之心,所以會一味地順從君主的惡行。
所以怎麼樣看自己身邊的人是君子還是小人呢?在《韓子》中講,君主一定要遠離小人、遠離奸臣。那什麼樣的人是奸臣小人呢?凡是奸臣、小人,都會順著君主的心思去說、去做,目的是取得君主的信任和寵幸。所以君主認為什麼好,他一定跟著贊歎什麼;君主(認為)討厭什麼,憎惡什麼,他一定跟著毀謗什麼,這就是小人最大的特點。
而忠臣卻恰恰相反。忠臣看到君主有過失,不忍心他犯這個過失,一定會極力進諫,甚至不惜冒著生命危險,也要去勸諫君主,這樣的人才被稱為忠臣。因為他沒有自私自利的想法,想著不是自己的位子提升,而是想著整個國家的前途命運,整個人民的福祉。
忠臣這樣做的結果就是“上下治,故能相親也”。這句話,在“金澤文庫本”和“元和本”中都寫作:“故上下治,能相親也。”而在“通行本”上,還有“天明本”上都刪去了這個“治”字。那我們還是從“金澤文庫本”。“上下治,能相親也”,什麼意思呢?就是使上下得治,上上下下都治理得很好,而且彼此能夠相親相愛。上下得治已經很不容易了,而彼此又能夠相親相愛就更加不易。而這恰恰是“中國式管理”的一大特點。
中國人把君臣之間的關系看成是一體的關系,所謂“一體”,就像一個身體一樣,領導者是頭腦,而被領導者像四肢。君臣一體,互相感恩,互相協作,才能夠把國家治理好,而且彼此相親相愛。所以中國式管理最大的特點就是“君仁臣忠”。《孟子》中說,“君之視臣如手足,則臣之視君如腹心”。領導者把被領導者當成是自己的手足一樣加以關愛、加以重視,那被領導者對領導者就會更加關愛,像對待自己的心腹一樣加以重視,加以關愛。古人說:“二人同心,其利斷金。”如果君臣之間能夠保持這樣一種同心同德、榮辱與共的關系,這個力量是非常大的。
相反,“君之視臣如犬馬,則臣之視君如國人。”領導者把被領導者當成犬馬來使喚,就像現在的企業家對員工,認為我已經花錢雇你了,你為我出力就好了。那麼被領導者也會把領導者視為陌生人,沒有太多的親密和感恩之情。就像現在很多的企業員工下了班,在超市裏碰到了領導,都是一低頭,裝沒看見就過去了。
更有甚者,“君之視臣如土芥,則臣之視君如寇仇”。領導者把被領導者的生命視為泥土和小草一樣的低賤不值錢,可以隨意踐踏。那麼被領導者說起領導的時候都是這樣的:“我們那個領導者簡直就是個吸血鬼,甚至連吸血鬼都不如,痛恨得像仇敵一樣。”
所以《孝經》中有這樣一句話,這一句話就教導臣子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君主,那就是“進思盡忠,退思補過,將順其美,匡救其惡”。這樣的結果就是上下得治,而且君臣一體,同心同德。
中國古代君臣之間的關系,既是君臣,又如頭腦與手足。在《蔣子萬機論》中講道:“夫君王之治,必須賢佐,然後為泰。故君稱元首,臣為股肱,譬之一體相須而行也。”君王治理國家必須有賢德的人輔佐,才能安泰。所以君主被喻為頭腦,臣子被稱為四肢,誰也離不開誰。他們彼此相互需要、相互協調,才能夠把國家治理好。這個比喻非常恰當,也非常形象。下面說,“故古之君人者於其臣也,可謂盡禮矣;故臣下莫敢不竭力盡死,以報其上”。所以,古代君主對於他們的臣下,可以說是極盡禮義;臣下不敢不盡心竭力、鞠躬盡瘁報效君主。這就是孔子所說的“君使臣以禮,臣事君以忠”。做君主的一定要懂得以禮來對待臣子,不能把臣子當成是替自己打雜的人,什麼事情都交代臣子去代辦。這就像現在的企業一樣,有總經理、有副總經理,他們都是企業的高管。總經理不能夠隨意的把副總經理當成是打雜之人,隨意支使,讓他們去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,否則,就很難留住人才。
《晏子》中記載,晏子陪伴著齊景公,早晨的天氣非常寒冷,齊景公便說:“請給寡人盛碗熱飯。”晏子說:“我不是為君主端飯的臣子,不敢從命。”齊景公又說:“請給寡人准備衣服、裘皮褥子”。晏子說:“我不是負責為君主穿衣鋪席的臣子,因此仍不敢從令。”齊景公就問了:“那你為寡人能夠做什麼呢?”晏子正色回答說:“我是社稷之臣”。齊景公問:“何謂社稷之臣?”晏子說:“能夠穩定國家,區別上下各應承擔的本分,使人們做事都合乎道理;規定百官的秩序,讓他們各得其所;所言的辭令,可以傳遍四方,這就是社稷之臣。”從此以後,凡是按禮儀規定不應該由晏子做的事,齊景公再也不找晏子了。
正是因為景公能夠禮遇晏子,所以晏子也是竭盡全力地來輔佐他,經常為他講解治國的道理,而且不失時機地糾正他的錯誤。在《晏子》中記載,有一年,冬天下了大雪,三天都沒有見晴。齊景公披著“狐白之裘”,就是一個白色的裘衣,坐在堂上。這個時候,晏子來見景公,站了一會兒,齊景公說:“真奇怪啊,雪下了三天也不覺得寒冷”。晏子聽了之後就問:“天氣真的不寒冷嗎?”被晏子這一問,齊景公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。
晏子接著說:“嬰聞古之賢君,飽而知人之飢,溫而知人之寒,逸而知人之勞,今君不知也。”晏子的話說得很直接,他批評齊景公說:“我聽說古代的賢君,自己吃飽的時候,便想到還有百姓在挨餓,自己穿暖的時候,便想到還有百姓在受凍,自己很安逸的時候,便想到百姓的勞苦,可惜君主您現在卻感覺不到。”景公很難得,他覺得晏子說的對,於是馬上贊歎:“善!寡人聞命矣。”他說:“你說的太好了,寡人明白您的教誨了。”於是,他馬上命令取出倉庫中的皮衣,同時開倉放糧,救濟那些挨餓受凍的百姓。正因為齊景公能夠禮遇晏子這樣的賢臣,所以在晏子的輔佐之下,他也做到了循義而治。
讀《晏子》這部書,看到齊景公和晏子之間的對話,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們君臣之間的深厚情誼。齊景公對晏子非常禮敬,對他說的話幾乎都是言聽計從。而晏子更是竭盡全力來勸諫、教導景公。
有一次景公外出遊覽,向北仰望,看到齊國的都城,不免感嘆:“唉!假如自古以來沒有死亡,那該多好啊!”晏子怎麼回答呢?他說:“以前,天地將人的死亡看成是好事,因為仁德之人可以休息了,不仁德的人終於可以藏伏了。假如自古以來都沒有死亡,那麼丁公、太公將永遠享有齊國,桓公、襄公、文公、武公都將輔佐他。而君主您只能戴著鬥笠,穿著布衣,手持大鋤小鋤蹲行、勞作於田野之中,哪裏還有工夫憂慮死亡呢?”齊景公聽了之後很不高興。
沒過多久,梁丘據乘著六馬拉的車從遠處趕來,齊景公看了之後就說:“梁丘據是跟寡人很和諧的人!”晏子說:“他和君主只是氣味相投。所謂的‘和’,如果用口味來做比方,君主如果嘗出甜味,臣子就應該嘗出其中的酸味,君主覺得味淡,臣子就應該嘗出其中的鹹味。但是梁丘據卻不同,君主說是甜味,他就說是甜味,這稱為‘氣味相投’,怎麼能稱得上和諧呢?”晏子又一次拂了景公的面子,景公又不高興了。
過了一會兒,景公向西望去,突然看見了彗星,於是便召見伯常騫,要他祈禱讓彗星隱去。晏子說:“不可,這是上蒼在教誨人民,用以警誡人不恭敬的行為。現在君主如果能夠修文德、納諫言,即使不祈禱彗星隱去,它也會自行消失。而現在君主卻好酒貪杯、連日作樂,不整改朝政,縱容小人、親近讒佞、喜歡倡優,這樣下去何止只有彗星,就連孛星也將會出現了。”意思是說,會有更不好的征兆出現。齊景公聽了之後就更加不高興了。
這件事過去沒多久,晏子就過世了。齊景公走出門外,背靠著照壁而立,他嘆息說:“昔者從夫子而遊,夫子一日而三責我,今孰責寡人哉?”晏子過世之後,齊景公還常常思念晏子的教誨。他說:“以前先生伴寡人出遊,曾經一日三次責備寡人,現在還有誰來責備寡人呢?”
由此可見,愛之深,則責之切。晏子感恩景公的信任,不希望他犯錯誤,總是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來勸導他。如果一位領導者身邊有幸有一位老師般的人物,看到他有問題就直言不諱地指出來,那麼這位領導者的提升一定會很快,而且也不容易犯大的錯誤。所以古代的明君都以能夠得到犯顏直諫的臣子為榮幸,甚至想方設法的引導臣子們指正自己的過失。
在現代社會,除了父母之外,很少有人能直言不諱地指正我們的過失了。那是因為父母愛子心切,他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孩子有問題而不去指正。看到孩子有問題,父母經常是不管孩子高不高興,都要給孩子指正過來。但是我們做兒女的,卻不能夠體會父母的良苦用心,甚至還逆反,與他們對立。
古人說:“士為知己者死。”讀書人都講求道義,如果遇到了一位能夠尊敬他的領導者,他就是肝腦塗地,也願意報答君主的知遇之恩。而回報的最好方法,就是幫助君主提升,所以才會經常直言不諱。正如《易經》中說:“王臣蹇蹇,匪躬之故。”大王的臣子忠厚老實、犯顏直諫,不是為了自身的安危,而是想匡正君主的過失。君主有過失,是危亡的征兆,見到君主有過失,而不去勸諫,就是無視君主陷於危亡的境地。而忠臣不忍心看著君主處於危亡的境地而置之不顧。所以愛之深,則責之切。如果我們周圍有能夠直言不諱,指正我們過失的人,甚至冒著“大不敬”的罪名,還能勸諫、提醒我們的過失,那麼這個人就是真正為我們著想、最忠心的人。從晏子對齊景公的諄諄教誨之中,我們更能夠體會到晏子的忠心。
當然,晏子的忠心還有多種表現。《晏子》中,這樣評價:“晏子相景公,其論人也,見賢即進之,不同君所欲;見不善則廢之,不避君所愛;行己而無私,直言而無諱”。晏子作為景公的宰相,他待人的原則是:看到賢德之人就推薦,不求與君主的想法相同;看到不賢德的人就罷免,不避開君主所寵愛的人。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存私心,規勸君主直言不諱。
還有一個故事,我們可以從中感受到晏子的無私。
晏子上朝的時候,坐著破馬,駕著劣車。齊景公看到這種情景之後,就說:“是不是先生的俸祿太少了,為何乘坐如此破舊的車?”退朝之後,景公很關心晏子,就派梁丘據給晏子送去了一輛大車,但是去了好幾次,晏子都不接受。齊景公很不高興,派人立刻召晏子進宮。晏子來了之後,齊景公就對他說:“先生如果不接受寡人所贈的車馬,那麼寡人以後也不乘車馬了。”
晏子說:“君主讓我監督群臣百官,因此我節制衣服、飲食的供養,為的是為齊國的百姓做出表率。盡管如此,我仍然擔心百姓會奢侈浪費、而不顧自己的行為是否妥當。君主您乘坐的是四匹馬拉的大車,我作為臣子,也乘坐四匹馬拉的大車,那麼對百姓中那些不講禮義、衣食奢侈而不考慮自己行為是否得當的人,我就沒有辦法禁止了。”於是,晏子還是沒有接受齊景公的好意。換了一句話說,齊景公想送晏子一輛高級轎車,而且這輛車的級別很高,與景公自己乘坐的車子級別是相等的。這在一般人看來是多大的榮寵啊,這是君主所賜,又那麼高檔,說明自己受到了君主的禮遇。但是晏子考慮到這樣做有違禮義,而且還會帶動全國興起奢侈之風,所以還是拒絕接受了。
從這個故事中,我們可以看到,晏子沒有任何私心,對景公忠心耿耿,一心想輔佐他把國家治理好。所以,晏子過世的時候,景公非常哀痛。
《晏子》中這樣記載:“景公遊淄,聞晏子卒,公乘而驅。”齊景公出遊淄川,聽說晏子過世的消息,急忙乘車趕回。“自以為遲,下車而趨,知不若車之速,則又乘。”齊景公自以為車跑得慢,於是跳下車來自己去奔跑,但是發現自己跑得還不如坐車快,於是又上車疾馳。“比至於國者,四下而趨,行哭而往。”等到達都城之後,他在路途上先後四次下車奔跑,邊跑邊哭。“至伏屍而號曰:‘子大夫日夜責寡人,不遺尺寸,寡人猶且淫佚而不收,怨罪重積於百姓。’”趕到了晏子家,趴在晏子的屍體上失聲痛哭,說:“大夫啊,您經常批評寡人的過錯,大事小事無所遺漏,盡管如此,寡人仍然奢侈放縱而不知收斂,因此百姓對寡人有很多積怨。”“今天降禍於齊國(原文無“國”),不加寡人而加之夫子,齊國之社稷危矣,百姓將誰告乎?”他說:“如今上天降災於齊國,卻沒有降在寡人的身上,先降到了夫子的身上,齊國的江山要危險了,百官之中還有誰能指出寡人的過失呢?”
從這一段話中可以看出,齊景公的哀痛出於為君者對臣子的一種自然而然的感恩之心。一定是在那一刻,齊景公回想起了晏子從前輔佐自己的時候,對自己點點滴滴的教誨,不失時機地勸導,苦口婆心地勸諫,忠心耿耿地付出。所以,這種哀痛之情也是君臣之間深情厚誼的自然流露,這種深情厚誼,正是君臣在多年相處的過程中慢慢累積起來的。
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到,古人賢君、忠臣之間的相處,確實是以道義相交,所以能夠天荒而地老。而不是像現在的一些人,是以功利與人相處,人與人之間是一種互相利用的關系,而很少有恩義、情義、道義可言。結果是“以利交者,利盡而交疏;以勢交者,勢傾而交絕。”人們是以利益相互交往,這個利益沒有了,交情也就疏遠了;彼此是以權勢相交往,勢力傾覆了,交情也就斷絕了;唯有以道義相交,才能經得起考驗,天長地久。
那麼古人君臣之間的相交,也是一種道義相交,是君臣一體、相互感恩、相互團結、相互付出的關系。正是因為如此,所以上下得治,並且彼此相親相愛、同心同德。
這一次課就先學習到這裏,我們下次再見,謝謝大家!